兵將恪州驛站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起來。
周若白手下的火軍將提劍往大門口一站,清晨上街來的百姓們見到這陣仗,再不敢好奇地往院子里窺探。
知州岳崇聽說了這件事,還以為又出了什麼子,特地將公務放下跑過來了解況,結果也被冷冰冰的三聲“無可奉告”給擋了回去。
總之在小小的恪州城里先后來了曜王和長公主兩尊大佛之后,他這位父母是越來越被邊緣化了,沒有決策權也沒有知權,就是一個執行指令的沒有的木偶。
濃重的藥味從驛站后院里散出來,覆蓋了四分之一座恪州城。
穆清葭臉青白,毫無知覺地浸在浴桶里。熱氣裊裊而上,青褐的藥滿到了的口,將上白的里都染了土一般的黃。
屋子里擺了許多火盆,燒紅的炭火散出滾燙熱量。呆在里面的人無一不是被熱得大汗淋漓,可卻沒有一人抱怨一句,都迫地做著安排到手上的事。
浴桶四周掛著白簾帳,覃榆從帳外接過楚云遏遞進來的一碗新的湯藥,慢慢地喂進了穆清葭口中。
“準備好了嗎?”楚云遏問周瑾寒。
周瑾寒上也只穿著一單薄的里,赤足站在簾帳外。得了楚云遏的問,他沉應了一聲,邁步就要往里走進去。
楚云遏卻又拉住他重新強調了一遍:“無論是藥浴也好還是剛剛讓覃榆喂喝下去的那碗藥也好,都不是可以徹底解朔散之毒之,只能暫時制毒在上蔓延、侵本的速度。”
“王妃如今陷了昏迷,你需要運功助將藥效送至全。但這里面有一味藥是培養蠱蟲的常用,可能會引得的那只雙生蠱躁。雙生蠱喜寒,如察覺到它將蘇醒,你需要用力迫它保持沉睡。”
“如此一來,將極大地損耗你的力。倘若之后再遇危險,恐怕你無力再做抵抗。瑾寒,你可想清楚了?”
“我要救。”
周瑾寒卻只回了這麼一句。
“之前流太多,腹中的胎兒不一定還能保住。”楚云遏提醒。
“無礙。”周瑾寒抿著角,眸底晦暗,“無論有沒有這個孩子,我都要救。”
“好。”聞言,楚云遏沒再多說什麼,垂手往一旁退了一步,“你既有此決心,我必拼盡全力助你。去吧,不用分神,只管做你該做的事,其他的給我。”
簾帳掀起又落下,肅穆地垂掛在那兒,不祥得如同幾面引魂幡。
“神醫。”覃榆向楚云遏福了福。
楚云遏正要繼續去盯藥爐,聞言停了一停,看著覃榆:“怎麼了?”
“方便借一步說話嗎?”覃榆低聲詢問道,抬手往門口示意了一下。
現下在屋子里幫忙的都是信得過的人,一摞摞的藥材,一排排的工,基本把能占的空間都占滿了。也就只有門口為了進出還留著一片清靜的空間。
楚云遏瞥了一眼,隨覃榆走過去:“說吧。”
簾帳遮住了里頭的人,只能看到兩個模糊的影子。覃榆的目就落在其中屬于穆清葭的那個影子上,問道:“請神醫告知,王妃上的雙生蠱真的能夠取出來嗎?”
不算是個機靈的丫頭,遠比不得姐姐覃桑得力,這些年來也全虧了王妃心慈才讓當著掌事使一職,對犯的錯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只是今日卻難得地機靈了一回。
“雙生蠱喜寒,為了控制住蠱蟲的活,您與胡太醫給王妃開的藥都是溫補的,尋常也總提醒奴婢要讓屋子保持暖和,不要讓王妃著涼。可是像今天這樣,用這麼多火盆,把屋子里燒得更甚炎炎夏日卻還是頭一遭。”
“所以奴婢想,大概是因為王妃上的蠱蟲更不好了吧?王妃現在況危急,不僅只是中毒那麼簡單,對嗎?也與雙生蠱作祟有關,對不對?”
楚云遏聞言皺起了眉,半晌才嘆一聲,點頭:“的確。”
蠱蟲如今已侵大腦,正堵在控制視覺的經脈上。若是不將蠱蟲取出,即便之后有了解藥,朔散的毒素也不能被完全祛除,穆清葭將永遠都看不見了。
自穆清葭的寒癥控制住后,雙生蠱在已經沉眠許久。今日若非朔散之毒發作,給了蠱蟲恢復活的機會,穆清葭也不至于會危險到如此地步。
“那如果……”覃榆追問:“現在就將蠱蟲取出來還來得及嗎?”
“我可以冒險勉力一試。”楚云遏照實回答,“然而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應該知道你家王妃帶蠱蟲的原因吧?”楚云遏道,“倘若雙生蠱被取出,京中那位大人便無法再掌控。一顆不能再為自己所用的棋子,你覺得會是怎樣的下場?”
楚云遏的語調低沉了兩分,鮮有地顯出了些許同:“小丫頭,我知道你對你家王妃意深重,但你是最清楚接下去的打算的。是鐵了心不愿再留在王爺邊了。失去了曜王府的庇佑,縱使功夫再高,以后的日子也永遠都只能在被人追殺中度過。”
“可是如果不把蠱蟲取出來,王妃會死的!”覃榆哭道,“我不想要王妃死……神醫,求求您了,我不想王妃死!”
楚云遏張了張口,最終卻仍舊只是嘆了口氣。
覃榆噎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抹了一把眼淚,重新抬起頭說道:“神醫,您說的這些,奴婢也都想過的。所以奴婢想問您,如果……如果將王妃上的蠱蟲取出之后,再放另一個人里呢?”
“只要蠱蟲還存在于人,即便是國——那位大人,即便是他,短時間應該也不會發現問題吧?至可以瞞過一段時間的,對嗎?”
覃榆認真地分析道:“那麼在這段時間之,您就可以給王妃解毒,王妃就能看見了。而之后,王妃也能好好調養,盡快地恢復過來。無論今后想去哪里,安穩地過太平日子也好,還是同您說的那樣會遭到追殺也好,最起碼有能力應對,最起碼可以自保。”
將蠱蟲取出后放另一個人里?
楚云遏的眉頭因覃榆的話皺得更了一些。
這個方法理論上不是不可以。
他曾經四游歷,也研究過苗疆的蠱,知道幾種下蠱的方式,只是從來沒有實踐過。
雙生蠱并非一種必須要寄生于人才會活的蠱蟲,只是不在人環境,它的活會大大降低。司空鶴雖然控制著雙生蠱,但若只將蠱蟲取出片刻,之后又立馬將它種另一個人,他應該也不會察覺出異常。
畢竟他們如今隔著京城到恪州的距離,哪怕司空鶴用自己的心頭飼養雙生蠱多年,蠱蟲與飼主之間的應也沒有靈敏到蠱蟲一出問題司空鶴就能察覺到的地步。
然而最大的問題是,到哪里去找這樣一個人來替穆清葭承擔蠱蟲的痛苦呢?
雙生蠱在穆清葭呆了三年了,應該已經完全適應了這個環境,此時驟然換另一個人里,必定會出現一個排斥的過程。而在此過程中的蠱蟲極其脆弱,不能再靠藥與外力去加以控制。
換言之,那個為雙生蠱新宿主的人,必須要生挨過蠱蟲在游走翻攪的這段過程,其痛苦程度更甚于這三年來的每一次發作。而最終,蠱蟲仍舊會停留到在前一個宿主停留的那個位置。
如今雙生蠱已經侵了穆清葭的大腦,那麼也就是說,換到下一個人上后,蠱蟲直接就會沖進此人的腦中,迫視覺經脈,使得新宿主直接為一個瞎子。
況且人的是有一個承的極限的。
這三年來,蠱蟲的每一次發作雖然難熬,但逐步侵至大腦,變相地也算是一個讓人適應的過程。然而若是上來就直接沖腦中,恐怕就沒有人能夠得過去了;即便當時過去了,人也基本就是個廢人了,本承不了蠱蟲的下一次發作。
綜上而言,若要將穆清葭上的雙生蠱取出種另外一個人,其實也就是一命換一命了。
先不論這世上會不會有這樣一個人甘愿替穆清葭去這樣的罪且替赴死,即便是有,以穆清葭的子,又怎麼可能會同意別人這樣做?
覃榆看著楚云遏的神。
看出了他在為難些什麼。
“神醫,奴婢愿意為蠱蟲的新宿主。”覃榆鄭重地對楚云遏道,“只要您將王妃上的蠱蟲取出,您可以再將它放進奴婢的!”
“不瞞您說,這些天奴婢一直都在服用散草。”覃榆像個計謀得逞的孩子一般,出了靦腆的一笑。“奴婢照顧王妃三年,是親眼見過寒癥發作起來是什麼樣,蠱蟲作祟時又是什麼樣的。您與胡太醫都說,雙生蠱喜寒。所以如今奴婢的子應該已經可以接蠱蟲了。”
“你!”楚云遏朝屋子里的其他人掃了一眼,克制住自己的語調沉聲斥道:“你簡直胡鬧!”
“奴婢沒有胡鬧。”覃榆咧著笑了笑,眉眼彎彎的,滿是誠摯。“奴婢雖然不是很聰明,可是府里的媽媽們都說,奴婢還是有一些伶俐勁的。神醫,奴婢愿意為王妃做這些的。”
“這些年來,奴婢心里始終都激王妃。是這世上最好的主子,甚至,都從來不將自己當個主子。把我們姐妹倆當了親人,在王爺面前保護我們,為了我們出頭,以至于惹惱王爺,傷到自己。”
“如果可以的話,奴婢想要永遠都跟著王妃的。可是……可是以后都不能夠了……”覃榆說到這里哽咽了一下,卻依然還是笑著的,帶著些執拗,也帶著些傻勁。“所以這或許也是奴婢最后能為王妃做的事,也是奴婢唯一能夠報答王妃恩的方式了。”
“奴婢只求您一件事,請您無論如何都要救下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好嗎?很這個孩子的,那是與王爺之間唯一的牽連了。如果孩子沒了,王妃一定會很難過,那就真的沒有家人了。”
“神醫。”覃榆向楚云遏福了福,懇求道:“拜托您,應允奴婢吧。”
“你可想過……”楚云遏向簾帳中的人,嘆道:“若是王妃得知你為做到這般程度,會有多自責?”
胡太醫替自己擋箭而死,對穆清葭而言就已經是一道過不去的坎。倘若為親信的覃榆再為承接蠱蟲,以最悉的方式死去……哪怕楚云遏對穆清葭的了解不深,他都能夠想象到屆時會多崩潰。
“那不要讓王妃知道就可以啦。”覃榆笑瞇瞇地道,盡量地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輕松些,盡量地,讓這件事顯得不那麼嚴重。
好像是在計劃春日里的一場出游。
風和日麗,草長鶯飛,而即將要乘上一只紙鳶,飛到藍天白云里面去了。
“讓王妃以為是神醫您醫高超,不僅解了上的毒,還將雙生蠱徹底鉗制住了。反正王妃以后也不隨我們回曜王府啦,在外頭自由自在地、好好地活著,也就不會再想起奴婢啦。”
楚云遏聽著覃榆故作輕松的這些話。
他合上了眼睛,當做沒有聽出尾音的抖。
這世上哪里真有不怕死的人呢?鐵漢在殘酷的刑罰面前甚至要凄厲地哀嚎幾句,關云長在刮骨時尚且需要用下棋來分散注意力。而覃榆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卻在明知的那些痛苦面前,能勇敢地說出不怕。
不是真的不怕,而是心中的那份誼,遠比上的痛楚甚至于的生命,都更加重要。
楚云遏向來自認庸醫,沒心沒肺。他從來沒有像如今這樣,覺得自己滿手鮮,如同一個殺孽纏的罪人。
“既然這是你的選擇,便依你吧。”
楚云遏沉聲落下一句,再沒與覃榆多言,離開門口這方空間朝他的藥爐邊而去。
覃榆在后頭對他福了一福:“多謝神醫。”
又轉向那被簾帳隔在里面的影,斂眸笑了笑,輕聲福道:“……這些年,多謝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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