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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竊》第101章 抱負與責任

星河倒映水面,沿著延展出去的流水,徐徐搖曳不休。后半夜的荒野徹底安靜了,連蟲鳥之聲都難以尋覓。

陸九萬等他哭夠了,才接著之前的話題道:“陶然,令尊是希你舒暢快樂,怡然自得。”這句重復的話沒有驚起白玉京,他神懨懨地應了聲,子繼續道,“你說,令尊會不會知道這場戰役結果慘烈,后續無法盡如人意,不想任由你深陷仇怨之中?”

白玉京眼睫,翕說不出只言片語。

他覺得,陸九萬十有八九說對了。

一個準備赴死的英雄爹,卻希子開心就好。他對白玉京所有的期盼,都包含在了“陶然”二字里。

偏偏歷經死亡沖擊的白玉京,最做不到的就是陶然自樂。

他不懂父親到底是怎麼想的,白霆為何會覺得父兄同歿,自己還能活在自己的天地里?

不可能的,所有人和事都回不去了。

白玉京沉默了一會,低聲道:“你知道麼,我時狂妄,認為自己無所不能。我讀書,立下的目標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念起來,是不是很有氣魄,很熱?然而父兄離世,我方知人世艱難。抱負終究是抱負,人敵不過天命。我不想認命,所以我苦苦謀劃了多年,可最終……一切空。連我的復仇,也在,上位者的算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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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陸九萬復述了遍,悠然慨,“真是相當有氣勢的話啊!”

“是,這句話是宋朝張載說的,很多讀書人將此奉為圭臬。”白玉京抱膝而坐,覺得世事荒謬極了,“云青你知道麼,人是需要一點念頭推著往前走的。我年時,讀起書來廢寢忘食,所思所想全是大而空的念頭。很多同齡人,跟我一樣,覺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那個時候,我們是真心相信著這些話,真的覺得大燕的將來靠我們。

“可到頭來,人一點點長大,一部分人因資質不夠退出,一部分人因家境貧寒退出,還有一部分人即便通過科舉了朝堂,也早喪失了曾經的懷,所以他們會庸庸碌碌,會貪污賄,甚至會草菅人命。

“從前我瞧不起他們,覺得他們沒點堅守。可是后來……我才發現啊,這世間不是恒定不變的,有面就有面,有春花就有冬雪。每個人的經歷不同,大家看到的世間不是同一個地方。有的人看到了黑暗,就容易憤世嫉俗;有的人看到了花團錦簇,就相對平和。那些一以貫之的人,或許不是堅韌,可能只是生活比其他人平順,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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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九萬安靜聽著他剖析世事和心,沒有表示對或是不對,只是在他話音落下后,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語氣鄭重地道:“隨波逐流,本就是人的天,或者說自我保護的一種方式,普通人這麼做無可厚非。可是陶然,人一旦披上了服,就不再是普通人了。

“我們手里有權,我們能上達天聽,如果連我們都選擇獨善其,那麼普通人還能依靠誰呢,這世間什麼時候才能好?庶民可以逃避,吏卻不能。因為他們領的薪俸,他們獲取的權力,本就包含了對各種風險的補償。”

白玉京愣了,頓了頓,輕聲問:“你是說,窮則獨善其,達則兼濟天下?”

“對。”陸九萬微微頷首,“你們讀書人,講究修、齊家、治國、平天下,這責任是一層層遞進的。你不仕,想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不違反律法。你可以風花雪月,醉生夢死;可以遁深山,尋訪仙人;可以寫詩作文,痛罵這個世道,都可以。但只要披上了服,人,還是要有點責任的。”

白玉京若有所思,他從來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縱然知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卻也只是落在紙面上,他所了解的民生不過是故紙堆里一條條記載,單薄而淺顯。從未有人從這個方向跟他一點點講,將他生生從膏粱錦繡里扯出來,要他睜眼看天下,記住“責任”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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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那些好吏,都是因為有著一腔熱與抱負才好麼?”陸九萬點醒他,“不是的。大部分吏務實,是因為有朝廷的任務著,再加上他們有責任心。”

白玉京仿佛明白了,又仿佛沒明白,好半晌他才喃喃道:“我大約知道父親為何明知前方險峻,卻還要前行了。”

護國公府,大燕子民供養,自當保疆守土,回饋百姓。

白家忠的從來不是一家一姓,而是大燕,是大燕萬民。

道理說,剎那如撥云見日,白玉京積在心頭的霾有了散去的征兆。

這人哪,一舒服了就要作妖。他眨眨眼,忽然小聲嘟囔:“姐姐,我心里難,要抱抱。”

得你!”陸九萬聽見了馬蹄嘚嘚之聲,起拍拍上草籽,手將他拉起來,“走啦!你不累麼?”

“累,但是,但是跟云青你在一起很安心。”白玉京握著的手,仿似握住了定心丹,“今夜的經歷,還,值得回味的。”

陸九萬笑了下,安心,這還真是談的對象頭一遭對此給出正面評價。一般那些男人會說“天真”“強勢”“主意太正”“太能管男人的事”,總之,他們跟在一起累,跟他們在一起憋屈,彼此都覺得沒法跟對方長期在一個屋檐下生活。

陸九萬棗紅馬大紅果然帶回了垂頭喪氣的白家馬。

大紅神神跑到主人邊,討好地蹭蹭脖子,咴咴炫耀功勞,順便踩一腳無能書生養的無能駑馬。

“行行行,回家給你吃豆餅。”陸九萬讓它蹭得脖子,連忙不住口地夸贊,“大紅力好跑得快,最厲害了!”

“大紅……”白玉京出一言難盡的表,決定回去替想一個文雅點的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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