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德將軍宗全武有兩件事想不明白。

一是皇帝怎麼任命了一個武侯長，二是這武侯長怎麼就這麼大膽，敢查他這個從三品的朝廷大員。

且查出的第一件，便是管制軍械。

腳張弩。

這是單兵弩的一種，因為拉力有兩百來斤，上弦容易傷到背部，只能用腳上弦，故名腳張弩。

弩用上好的酸棗木制，箭矢筆直，機括和箭頭泛著冰冷的寒，被白羨魚拿在手中，仔細打量。

“將軍大人，”他嘖嘖兩聲，悠然道，“您知道規矩，這個不能帶進城。”

這種弩程可達兩百丈，你遠遠站在朱雀門，就能進皇宮去，當然不能帶。

宗全武的臉很不好。

“本人為朝廷歸德將軍，隨行李帶幾樣軍械，是最尋常的事。你們武侯因為這個攔我，是不顧大唐社稷安危嗎？我有要事向圣上稟告，你們還不讓開？”

就你們會保護百姓，難道我就不是保護百姓嗎？

見宗全武詭辯，白羨魚又把目投向葉。

之前挨打的是白羨魚的部下，他率先檢查行李，是做給自己人看，找回面子。

至于吵架打架得罪人的事，還是甩給葉。

葉并未反駁，點頭道“宗將軍這麼說，倒也有三分道理。只是其他行李尚未查驗，此時放行，還為時尚早。”

宗全武上前一步，揚眉道“其他的也都是弓弩。”

“呵！”葉冷笑一聲，走到第二輛馬車，“看來將軍您千里跋涉回京，是給兵部送軍械來了！”

說著就要打開木箱，箱子上了鎖，宗全武面張，忽然快步上前阻攔。

此時武侯們一擁而上檢查行李，但宗全武只攔葉。

既然攔，必然是有貓膩。

葉擺弄著銅鎖，思考是砸開還是找鑰匙，宗全武已經刀上前。

“不識好歹!”

他大喝一聲，明晃晃的直刀朝著葉和木箱間的隙劈砍下來，武侯們被嚇得驚聲阻止，然而他們都站得太遠，除了喊，什麼都做不了。

葉并未躲避，也沒有畏懼，同樣刀。

橫刀兩尺多長，刀背向上刀刃向下，同宗全武的刀在空中相撞，生生接下這一擊，接著變上而下，向木箱砍去。

“嗖”地一聲脆響，結實的木箱生生被砍下一尺寬的邊角。金燦燦的東西從木箱中傾瀉而出，“咚咚咚”掉在地上，看花了圍觀百姓的眼。

那是數不清的金錠。

葉虎口發麻，手中的刀幾乎飛而出。

br> 躲閃到一邊，笑道“宗將軍好闊氣，您是把三百年的俸祿全都領了吧？”

這輛馬車很大，木箱足有十多個。如果每口箱子里都裝著金錠，那就不僅僅是三百年的俸祿。

將軍去邊關訓練軍隊，回來卻帶著金銀財寶。

是去練軍，還是貪污軍餉、搜刮民脂民膏了？

宗全武氣急敗壞地捉住了葉飄飛的披帛。

“找死！”

他猛然把披帛拉向自己，接著揮刀向葉砍去。

若單論武力，葉絕對不是宗全武的對手。這一點不葉自己知道，白羨魚也能看出來。

他下意識去抓宗全武，卻已經來不及。

葉勉強舉刀抵抗，站在馬車上，酸麻的手腕沒有足夠的力量，躲閃間，從車上跌落下來。

完了。

葉心想，這下要破相。

驚慌地揮雙手，刀也掉落在地，可卻并未跌向地面，一匹馬闖過來，馬上的人俯下，攬住葉的腰，一個轉，便把側放在馬背上。

作干凈利落、閃電般迅捷。

“好手！”圍觀百姓大聲好，葉扭過頭，看到左威衛指揮使嚴從錚鐵青的臉。

他帶著葉駕馬繞行李一周，讓馬兒放慢速度，才穩穩停下。

“何人在城門前械斗？”嚴從錚道。

“他！”葉指向宗全武，快速告狀，“他帶管制軍械，強闖城門。”

“拿下！”嚴從錚抬手，后的軍一呼百應齊齊宣喝，刀向前，把宗全武的人團團圍住。

嚴從錚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來了守衛皇城的軍。

面對軍，宗全武的態度好了些。

他丟下葉的披帛，上前說話。

“嚴指揮使，咱們見過面，”宗全武低聲道，“我同您的父親……”

嚴從錚點頭道“將軍若要拜訪家父，可擇日前往。”

宗全武的臉白了白。

既然對方不徇私，他也不便再多說什麼。

“是這樣的，武侯搜查本將軍的行李，作輕慢，毀壞了不，我這才有些怒。”

“你可不是怒，”葉坐在馬上，哼道，“你是要殺

人。”

城門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宗全武知道再不離開，恐怕不等他見到皇帝，便要被言彈劾。

他只好忍下怒火，開口道“不如先讓我回府，這件事，我自會向圣上陳清。”

宗全武的職比嚴從錚高，對方沒有來，反而這麼和氣地說話，一時讓嚴從錚舉棋不定。

正猶豫間，大街上忽然傳來悅耳的馬蹄聲，數名軍簇擁著一名紫侍到來，那侍用沙啞的聲音高喊道“上諭——”

上諭？

皇帝的口諭？

宗全武一頭霧水。

只不過是同小武侯們打一架，皇帝這麼快就知道了？

一個愣神間，周圍軍、武侯、百姓已齊齊跪地，宗全武莫名其妙地跟著跪下，心里打鼓，面不安。

半個時辰前，皇帝讓聒噪的朝臣早早回各部衙門理公事。他一面飲茶，一面隨意翻奏折，聽侍匯報今日長安城的趣事。

當然，皇帝最想知道葉怎麼樣了。

聽到把昭儀娘娘的弟弟吊起來打，在武侯鋪立威，皇帝頓時笑起來。

“瞧，”他轉頭對侍總管高福道，“看他們誰敢質疑，這不管得很好嘛。”

皇帝非常滿意自己用人的眼。

高福卻有些擔憂。

“昭儀娘娘那邊……”

“無妨，”皇帝揮手道，“去傳旨，就說朕今夜留宿云雪閣，讓高興高興。”

云雪閣，是昭儀娘娘的寢殿。

為了這點樂子，皇帝愿意晚上去哄哄白昭儀。

此時有言求見，開口便說起葉巡街飛狗跳的事。

皇帝頓時有些不悅。

難不狗比百姓的安危還重要嗎？

他清了清嚨道“巡街是武侯的職責，驚飛狗，也很尋常。卿就不要太過苛刻了。”

他說完端起茶盞，吹開浮沫，喝了一大口。

“可是，”言舉起笏板道，“葉武侯長向趙王府拋糞，也是武侯的巡街職責嗎？”

“噗——”

皇帝一口茶水噴在奏折上，頓時模糊了上面的字跡。

他站起，眼睛瞪得老大，顧不得掉胡須上的茶渣，問“拋糞？你再說一遍！詳細說一遍！”

言走后，皇帝才敢放聲大笑。

“活該啊活該！”他笑著看高福整理奏折，不住地拍著

案，“虧想得出來，刀砍馬車不夠，這會兒開始扔糞了！可憐李璟那孩子，莫名其妙府邸就臭了。”

高福也笑著搖頭“老奴真是想不明白，楚王怎麼就拒絕了賜婚。”

“呵，”皇帝橫眉道，“管他呢，朕也生他的氣，看他病懨懨的樣子，又不忍責罰他。就讓葉收拾他，咱們瞧個熱鬧。”

此時最新的報來了，說是宗全武闖啟夏門，葉在跟他吵架呢。

皇帝頓時惱了。

“他不在遼北好好待著，跑回來干什麼？”

此后接連送來兩個消息，似乎這架再也吵不完了，又聽說宗全武逞兇，把一個小武侯打得半死。

皇帝便要下一道口諭。

高福立刻起，準備前去傳旨。

皇帝道“朕這道口諭下給宗全武，就說——滾回去。”

只有三個字，滾回去，滾回遼北去，在京城礙眼。

高福怔在原地，想了想，小心道“陛下，既然老奴要跑一趟，要不——給葉武侯長也捎兩句？”

只要多說幾句，就不會那麼離譜了。

高福難得能出宮口氣。

他站在馬車上，面對跪地的眾人，高聲道“圣上有旨，武侯守衛京都，偵察緝拿、赤膽忠心，特賞駿馬兩匹、白銀百兩、太醫署金瘡藥十瓶，以嘉其功。”

皇帝說了，與其表彰葉，不如借此賞賜武侯。他們都是聰明人，會知道自己的榮寵來自哪里。

跪地的武侯萬萬想不到，這第一句，就提起他們，且是賞賜。

當了好幾年武侯，皇帝哪曾想到過他們？怎麼葉一上任，恩賞立刻到了？

他們激涕零跪地叩頭，而跪在馬車前的宗全武，已經忍不住抖起來。

他和武侯起了沖突，皇帝嘉獎武侯，那麼他……

高福又道“歸德將軍宗全武，不遵法紀當街逞兇，大理寺查辦。”

高福說完松了口氣。這才像皇帝說的話嘛，只說一句“滾回去”，百姓還以為他是假傳圣旨呢。

跪地的群眾聽聞口諭，頓時歡欣鼓舞，人人出笑容。這才是大唐盛世，民平等的盛世，皇帝賢明的盛世。

嚴從錚扶葉起來，示意到高福那里謝恩，接賞賜。

葉的眼睛卻盯著地面，走來走去開始尋找起來。

“我的玉呢？”

的面，比宗全武還要驚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