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敞開著，李策走到嚴從錚邊，含笑看著庭院的景致，許久沒有說話。

嚴從錚轉過，也像李策那樣看看外面，只覺得無論是飄落的樹葉，還是來不及的果實，都稀松平常。

不過是秋天到了，有什麼好看的？

就當他準備抬腳離開時，李策忽然緩聲道“嚴指揮使，你在田迎雨的宅里，有沒有見到有關四皇子魏王的報？”

四皇子魏王，名琛。

李琛的生母昭容娘娘，是春秋時魯僖公的后裔。李琛出生時皇帝很高興，便從歌頌魯僖公的詩文《魯頌·泮水》中，取“琛”字，為他命名。

——“食我桑葚，懷我好音。憬彼淮夷，來獻其琛。”

意思是歸降的部族，送來珍貴的財寶。

李琛對皇族來說，是珍寶一樣的子嗣。

他娶了嚴從錚的姐姐嚴霜序為妻，如今獲封魏王，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

嚴從錚的手指握刀柄，臉僵道“楚王殿下是什麼意思？”

李策同樣負手而立，聲音卻很溫和，仿佛看穿了別人的心事，卻又表示理解。

“魏王拉攏朝臣，委托嚴員外郎，送黃金百兩給言百里曦。這件事就記在田迎雨的信上。如果這會兒圣上沒有見到那封信，便說明嚴指揮使你趁職務之便，把搜出的信拿走了。”

魏王李琛是嚴從錚的姐夫。戶部員外郎嚴廉，是嚴從錚的父親。

姐夫委托父親行賄，這樣的信當然不能讓皇帝看到。

嚴從錚繃著臉。他的袖很窄，那封信藏在口，很平整，卻滾燙炙熱，像是毒蛇的信子，在舐他的魂魄。

李策繼續道“我今早派人告知田迎雨的位置，讓你去搜，為的就是讓你發現信。”

“你看過了？”嚴從錚問。

“看過了，”李策道，“田迎雨在被拷打時，親自把所有他經手的信又寫了一遍。不然怎麼會那麼多呢。”

嚴從錚咬牙道“百里曦沒有收金子，信里寫得很清楚。”

“沒有收，又如何？”李策轉頭看向嚴從錚，冷笑道，“若指揮使真覺得無所謂，待會兒還有機會把信呈上。”

田迎雨是嚴從錚的部下，圣上是一定會召他問話的。

雖然被李策找

到把柄，嚴從錚還是語帶不屑道“所以呢？這跟你為何拒婚，有什麼關系？”

他質問李策為何拒婚，李策卻說出嚴家的辛。是在要挾他管閑事嗎？

“沒有什麼關系，”李策看一眼院子里計時的日晷，對嚴從錚道，“我只是要你知道，我們兩個不是對手。你們嚴家和魏王的事，我也不想管。所以我為什麼拒婚，將要怎麼做，也不在指揮使你要考量的范圍。”

先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吧。

在供出我之前，先想想你自己的家人。至于你做不做軍統領，我跟你一樣，無所謂。

嚴從錚轉過鐵青的臉負氣而去。剛走了兩步，院門被人推開。

“指揮使在這里啊，”趙王李璟的頭出來，“父皇召你覲見。”

嚴從錚對李璟簡單施禮，李璟還要說些什麼，他已經大步離去。

李璟要抬起的手停在空中，尷尬地捋了捋自己的頭發。

“那個……”他問殿門口的李策道，“你喂他吃黑火藥了嗎？”

出乎意料，皇帝并未詢問有關信的任何事，他問的，是田迎雨的況。

這人跟著你多久了，平時做事認真嗎，跟誰比較悉。

嚴從錚一一回答，皇帝涼聲道“七月才調到左威衛的？”

七月，距今也不過三個月而已。但那些信中的容，時間度遠超三個月。

一個問題，便擇清了嚴從錚的嫌疑。

皇帝看一眼京兆府府尹劉硯，劉硯便率先開口道“是這樣的，本已查出，田迎雨乃畏罪自殺。但是有些事本還需要細查，故而軍那邊，還請指揮使找個借口，不要讓同僚生疑。”

畏罪自殺嗎？

嚴從錚雖然沒有驗過尸，卻見過田迎雨的死狀。上吊之人，舌頭都沒有出來，怎麼會是自殺？

但他不能質疑，只得答應下來。

臨走時，皇帝抬眼看了看他，說道“朕應該表揚員外郎，給朕養了

個好將軍。軍中，朕要有信得過的人。”

皇帝不怒自威，這句話卻說得很和氣，讓人如沐知遇之恩。

嚴從錚神惴惴地跪安，走到紫宸殿臺階下時，忽然覺得日有些晃眼。

軍中皇帝相信的人應該是閻季德，如今這麼說，是對閻季德起了疑心。他不明白為什麼那些調查朝臣宮妃的信件，會指向軍統領。而那些信件，又讓皇帝相信嚴家。

是李策。

是他做了什麼手腳。

嚴從錚向前走去，秋日的風從他領吹過，冰冷狂烈。

他覺自己似站在奔涌的黃河里，河水撲面而來，把他裹挾進渾黃的水流中，無躲藏。

一個軍士的死，掀不起什麼風浪。

同僚們聽到消息，好奇大過哀傷。聽說是在賭場欠下賭債，為免連累到家人，自縊亡，更是取笑了他一陣。

“還有人敢找軍討債嗎？”

“這麼膽小，真是丟軍的人。”

大家揶揄地笑著，就散去了。

只有嚴從錚知道，田迎雨是被李策的人嚴刑拷打，出信后死的。

李策說過，七年前，就是田迎雨給順嬪娘娘送了三封急信，嚇瘋了李策的生母。

田迎雨死有余辜，但嚴從錚總覺得，李策更可怕。

他站在秋日的大殿門口同嚴從錚說話時，嚴從錚總能覺到一種決絕。

為達目的不惜一切的決絕，縱使死去也決不妥協的決絕。

那麼李策的目的，除了除掉閻季德，還有別人嗎？

閻季德沒有過問田迎雨的任何事。

一個小小軍士的死，不值得他開口詢問。但是嚴從錚再見閻季德，發覺他腰間多挎了一把刀。

刀是武將的安全，他在害怕了。

三日后，皇帝命閻季德挑選軍出城練。

閻季德為龍武大將軍，領軍統領一職。十五萬軍守護都城，是大唐銳。每年秋天，都會選出十萬人，在城北練一個月。

閻季德奉命離去，出乎意料地，皇帝把京都的防衛之權，暫時

給了嚴從錚。

言提醒皇帝，說嚴從錚只是一名左威衛指揮使，不夠資格衛護皇城。

皇帝頷首，笑道“卿倒是提醒了朕。轉眼就是吏部給員考績挪的時候。朕個隊，先提拔嚴從錚為左羽林軍將軍，代軍副統領一職。”

員低著頭，相互瞄幾眼。

不知這嚴從錚一無軍功二非皇族，怎麼就被陛下青眼有加呢？

只有戶部員外郎嚴廉激地漲紅了臉。

兒子有出息了！可為魏王助力！

訓軍整裝出城時，一封信送到了葉手里。

拿著信回家去，一路上快馬加鞭。肩頭傷口的痂正在落，時不時就想撓一撓。但今日因為太開心，甚至都不覺得。

“母親！姐姐!”跳下馬，喊得整個國公府都聽到的聲音。

“怎麼了？瞧你，滿臉汗水。”

葉夫人從正廳出來，后跟著一個臉上描紅的婆子。

這婆子有些眼生，看到葉，眼神像黏在上，不住地打量。

“街上只遠遠見過一面，沒想到當面見到，奴家差點以為嫦娥下凡了。”

婆子說完屈膝告辭，葉來不及思考是誰，便給母親看信。

“哥哥寄來的！”

葉長庚在信中說，已收到朝廷送去的嘉獎。他將要護送吐蕃使臣，回到京都。也就一個月，就能到家。

他在信中問候母親和兩位妹妹，說是親手獵下一頭白野狼，剝了狼皮給母親做了一套護膝。

葉長庚代葉，要照顧好母親和姐姐，惹事。

三個人把信讀了好幾遍，讀得熱淚盈眶，心中喜悅。

葉夫人抱怨兒子也不多寫幾句，葉擔心哥哥護送吐蕃使臣，會不會太辛苦。只有葉樂呵呵道“我得算好日子，到時候帶著武侯們去接他。也讓他瞧瞧我的本事。”

母三人笑了一陣，葉忽然想起那個婆子，問道“剛才那個胭脂抹得三尺厚的訪客，是誰啊？”

“哦，”葉夫人整理心，對葉笑道，“說親的，給你提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