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大明宮落至今，皇帝是第一個在朝堂上念出“”二字的人。雖然他念得字正腔圓、一字一板，但越是這樣，越著一種不和諧的稽。

這是多麼的兩個字，該出現在家人的呼喚叮囑中，出現在人的呢喃傾訴中，怎麼也不該是在莊嚴肅穆的宣政殿。

舉座皆驚。

朝臣各個驚訝愕然，抬頭見皇帝手拿信件，神尷尬、糾結又帶著點嫌棄，把手中的信件挪遠一點，但又忍不住瞥一眼。

皇帝注意到這封信在他之前沒有打開過。

也就是說，李策寫的這些，葉本就沒有看。

那這余下的十幾封，也都沒有看了？

這是李策紫宸殿拒婚后后悔了，觍著臉追求人家呢？

丟人啊，又丟人又沒出息，還倒霉地被人意圖栽贓。

皇帝低頭看向朝臣，見他們一個個仰著脖子，像一只只彩的鵝，瞪大眼睛朝案上瞄。

那好奇的表，無不著他們淺的心事“讀啊，怎麼不讀了？”

皇帝冷哼一聲，把那疊信件丟下臺階，揚聲道“都是些兒心事，沒有任何忤逆犯上或結黨連群的話。”

朝臣聞言低頭，各個都有些失。

你說沒有，就沒有嗎？

就算沒有，我們也想知道容啊。

……聽這語氣，似乎真的是楚王親筆。

偽造的信件我們就不必看了，這真信件，不正能為楚王洗嫌疑嗎？

容到底是什麼，就不能念給我們聽聽？不然我們才不肯相信李策呢。

他是您的兒子，又不是我們的。

當然，沒有人敢開口質疑皇帝的話，朝臣紛紛叩首，表示愿意相信楚王殿下。

只是他們的聲音有些散，神態也有些言又止，作更是糟糟的，讓人看著心煩。

特別是史中丞百里曦，像嗅到鮮的蒼蠅一般，胡須，眼睛盯著信，就差要撲過去搶到手里，自己念上一遍。

看來他是打心眼里相信，安國公府和楚王，是有貓膩的。

那今日不讓他們知道這信件的容，是無法服眾了。

皇帝扶額片刻，懊惱地甩袖道“李策，這都是你寫的信？”

李策躬回答道“是兒臣寫給葉武侯長的私信。”

“與朝事無關？”

“無關。”李策正道，側頭看向葉。

的臉頰有些紅，端正地站著，臉上云淡風輕，雖有些赧，卻不明顯

。

李策希這件事沒有讓為難，然而皇帝開口道“那既然與朝事無關，你同意取出一封，大家信服嗎？”

皇帝的聲音很溫和，雖然是在詢問，卻夾雜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饒是如此，李策還是抗命了。

他怕葉會難堪，會在這大殿上奪路而逃。

“父皇，兒臣以為不妥。”

朝臣們齊齊看著李策，眼神清亮，似乎在說“妥得很。”

李策再次看向葉，偏著頭，對李策笑道“怎麼？不敢嗎？”

語氣中有三分狡黠，七分挑釁。

這真是火上澆油不嫌事兒大。

“是啊，”皇帝爽朗地笑道，“連葉卿都不介意，你一個大男人，難道于把這些事宣之于眾嗎？”

這是皇帝第一次用“卿”字稱呼葉，這是君王口中，表示信任的辭藻。

李策當然沒什麼好害的。

他擔心的只有葉。

然而看葉的模樣，似乎也極力想洗安國公府勾結皇室的嫌疑。可以舍棄自己的尊嚴，換安國公府風平浪靜。

那既然如此——

李策淺吸一口氣，走到臺階下，撿起了他那些信。

真的一封都沒有看過。

他的心有些涼，懊惱和悔恨再次席卷全，擔憂會永遠失去葉的心，讓李策的嚨有些酸。

都怪自己曾經當堂拒婚，那麼今時今日，在百余朝臣面前，在皇帝面前，在天下人面前，就讓他來表白心跡吧。

“……”他清雅純澈的聲音響徹整個宮殿。

“，我在大雪紛飛的篝火旁，寫這封信。前信未得回音，不免灰心喪氣，然而這大約都是我的活該。今日見一流民因為惹怒妻子流淚哭泣，我便覺得他便是我，我便是他。近日覺天地失，或許是因為，長安車水馬龍的繁華盛景，抵不過你嫣然一笑。賑災途中一切都好，勿念，李策，于天安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五。”

完完整整，一封信。

真的！念出來了！

但是，怎麼這麼短？你寫信這麼短，怎麼能追回人家小姑娘？

朝臣們各個目瞪口

呆又惋惜不已，皇帝聽得津津有味卻也連連冷哼。

只有冷哼能住他心的起伏。

這兒子，文筆不行啊，遠不如自己當年。但是敢朗聲念出來，看來他這個兒子的臉皮，已經比城墻都厚了。

心嘲笑間，李策已經又撿起一封信，“刺啦”一聲撕開，取出念誦道“，我在行駛中晃不停的馬車上，寫這封信……”

看來前面兩句，是他的固定格式了。

“停！停下！”

皇帝揚聲打斷了李策的念誦。

你還沒完沒了了嗎？

他下心中糟糟的緒，看著朝臣們更的表，抬聲道“一封信足以證明，不必再念。這里不是楚王你的府邸，你想念信，別在朕的朝堂念。滾回去！”

讓他滾回去，沒有再提因為闖殿治罪的事。

李策連忙躬下拜，離開前，跪地收拾散落的信件。

“信留下，”皇帝道，“那些都是證據。”

是證據，所以不能拿走。

李策應聲是，又看葉一眼，才轉離去。

正咬盯著那些信，眼中亮閃閃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打發走李策，皇帝掃視殿一周，表威嚴，好讓那些朝臣反思，自己是在哪里，能不能出沒有盡興、很憾之類的表？

這是朝堂，不是說書聽戲的勾欄。

朝臣們立刻恢復了恭順肅重的神。

皇帝抬手，扶著高福，有些疲累，也如釋重負地起。

“好了，”他嘆息道，“安國公府的案子雖然由三司全權審理，但依朕看，這里面必然是有什麼誤會，也有窮兇極惡者，在栽贓陷害、借機生事。當然，朕的想法不重要，三司還是要好好審理。”

聽到皇帝如此敲打，大理寺卿、史大夫、刑部尚書連忙跪地，聲稱一切必當秉公執法。

皇帝再看向唯一沒有看熱鬧的劉硯，溫聲道“劉府尹，你把那帽子放下吧。舉了這麼久，手不酸嗎？難道要朕親手給你戴上，你才滿意？葉沒事，你的烏紗帽，朕也不要。”

劉硯忙說不敢，皇帝已經走下臺階，在高福的陪侍下，闊步離去。

朝臣跪送皇帝，今日朝堂的種種紛，總算落下帷幕。

接下來就趕出宮，先吃頓好的，再把今日的大趣事講給夫人聽。哈哈，太好笑了。

  對了，還要離某些人遠點。

今日之后，史臺要有人倒霉咯。

朝臣有序散去，葉長庚總算起。他了膝蓋，想要同葉說話，卻發現妹妹已經不在原地。

去了的上司劉硯那里。

劉硯仍然跪著，他垂下的雙臂抬起，想要把帽子戴回去，卻發現自己怎麼都抬不起手臂了。

帽掉落在地上。

酸、疼，胳膊上的像是在了一起，在痙攣中止不住地抖，就是無法用力。

劉硯是沒有什麼朋友的。

別的朝臣全部結伴而去，只有他還跪著，等待自己的恢復，然后不那麼狼狽地起。

可是正在此時，一抹青的在他面前散開，葉恭肅地跪在劉硯側前方。

這里是宣政殿，除了皇帝，是沒有人敢面南說話的。

所以葉側跪著，開口道“我來吧。”

在劉硯的驚訝中，撿起地上掉落的帽，用袖拭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塵，又扶正略歪的帽翅，然后雙手高舉，鄭重恭敬地為劉硯戴回帽。

劉硯不安道“葉武侯長，你……”

葉扶住劉硯的胳膊，讓他在自己上借力，慢慢起。

劉硯的已經麻無法行走，葉一直扶到葉長庚接過去，才松開劉硯，又后退一步，對他屈膝施禮。

“安國公府，激劉府尹舍進言的大德。”

葉的眼中淚閃閃，聲音哽咽。

皇帝說了，劉硯是用烏紗帽，來保葉無罪的。

何德何能，得此恩惠。

葉長庚也突然明白過來，他也想丟下劉硯去施禮，可只要松手，劉硯就要歪倒。無奈之下葉長庚只能繼續扶著，懇切道“末將也對劉府尹激不盡。”

“別，你們別這樣。”

劉硯不自在地揮手，仿佛他付出的東西，本不值一提。

“本是……”不善言辭的他喃喃道，“本是相信你，相信你們。”

是因為相信。

可相信本，本來就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啊。

葉氏兄妹扶著劉硯離開宣政殿，臺階下面，李策正仰著頭，目不轉睛地看著葉。

仿佛這天底下，只剩下這一個人，值得他全神貫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