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吐蕃兩國，已經和議。

說是和議，其實條約利于大唐。

畢竟勝者為王，戰場上那些將士的鮮不能白流。

皇帝明白格桑梅朵的意思，他夸大唐子英勇，吐蕃不甘示弱，也要讓皇帝明白，勝負只是一時，他們不是弱可欺。

一個國家屈居人后可以，但不能差距太大，不然就不是和議，而是吞食了。

皇帝自然希葉贏，他知道葉箭好。劍法嘛，似乎在城門前同宗全武打過幾個回合。

這吐蕃公主再厲害，葉應該也不會輸得太難看。

可是只第一招，葉的劍便斷了。

握劍柄，額頭滲出細的汗珠。

皇帝看出葉的慌張。

武藝比試，猶如對弈，寧失一子，不失一先。如今先著已失，銳氣頓散，想贏對方，就難了。

“來人，”在一片難堪的寂靜中，皇帝揚聲道，“劍既已斷，便取朕的長寂劍來。”

長寂。休戰之年，長夜永寂。這是開疆拓土之劍，也是守護百姓的劍。

葉立在殿，心中有些慌，被砍斷劍矢后發麻的手腕和虎口，微微抖。

不怕輸，怕給朝廷丟臉，給大唐丟臉。

多將士浴戰，才換來吐蕃不再滋擾邊境的求和。輸掉的，會是他們用死亡代價，撐起的尊嚴。

葉覺此時的每一刻，都難熬得像站在鬧市里，等一艘無法到達的貨船。

抬頭看，對面格桑梅朵的眼中，蓄積著濃濃的倨傲。

葉攥那截劍柄，余看到有人繞過幾案，穿過人群，在一片肅靜中，向自己走來。

李策。

麟德殿穹頂之上的全部芒，都像是投在李策上。

他的腳步輕盈和緩，腰間配飾相撞的聲音，聽起來比編鐘還要悅耳。他白皙的臉頰像鍍了一層，眼含熱意角微揚，是殿大唐皇族朝臣中，唯一輕松自如、面含笑意的。

李策走到葉對面，輕輕抬起手，取走了葉握的斷柄。

葉任由他拿走劍柄，略有些愧疚地看向他。

李策卻又手，溫和道“武侯長忘記了嗎？你跟人

打架的時候，是要解下披帛的。”

那條天青的披帛就繞在葉手臂上，一半在上，一半在地上拖曳。平時看起來飄逸艷，但與人比武的時候，的確容易牽絆影響。

不知為何，這云淡風輕的一句話說完，大殿原本為葉張的人，都略有些寬地了。

像凝固不變的林被風刮過，枝葉拂間，人人得以了一口氣。

葉迅速解下披帛，遞到李策手中。

李策卻并不著急離開。他慢慢地折疊披帛，一面折疊，一面對葉說了一個字“水。”

水？

葉茫然看過去，李策耐心解釋道“葉武侯長讀過兵法嗎？‘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殿人人都能聽到，格桑梅朵自然也能聽到。

聽到李策說水，說兵法，之后李策說的每句話格桑梅朵都能聽懂，因為聽懂了，所以眼中的倨傲漸漸褪去，提防和擔憂像一張兜頭而下的網，向罩來。

格桑梅朵一刀砍斷葉的劍，是以力取勝，以勇取勝，若是高原之上冰凍萬丈的巖石，李策便要葉做以克剛的水。

水滴石穿，正是他們漢人的諺語。

這是謀，不是藏著掖著的謀詭計，是三言兩語間天地變幻的謀。

李策不像一個擁裘圍爐、病弱白皙的皇子，他像是站在戰場上，運籌帷幄中，決勝千里。

佩劍已經送來，葉雙手接劍對皇帝施禮，再起時，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更從容、更自如，臉上的懼意褪去，迷離的桃花眼中凝聚自信。拔出寶劍，劍刃向下，以守勢站立，對格桑梅朵道“來吧。”

來吧，在這里好吃好喝錦玉食太久，也你見見大唐的風雨。

來就來。

格桑梅朵揚刀。

倒要看看，是你能以水之力撼高山，還是我山石掩水，讓你一潰千里。

殿起了風。

不，四的殿門都關得嚴嚴實實，哪里有風？

風從殿兩位子的袖中來，刀舞中來，劍揚中來。

藍的翻飛，是西北的狂風，底短靴踢破空氣，是山頂的颶風，金的項圈躍起落下，五的寶石灼傷人眼，再凝神細看時，格桑梅朵已不再是風，是日下、金頂下，一塊重逾千斤的飛來石，直直向葉撞去。

這一刀的力度，已經不是切磋武藝。

是要刺破、砍斷魂魄、碾碎。

而葉不是風也不是石，是水。

水流避開高，在巖底淌過；水流慢慢匯聚，終湖海；水流可以是和風細雨，也可以是——驚濤拍岸、洶涌澎拜。

赤的裳著刀邊險險避過，的腰肢彎下去，再起時，突然像是山河地，引得水流縱躍半空，繼而避實擊虛，轟然而下。

葉雙手握劍，“鏘”地一聲銳響，擊在格桑梅朵刀刃上。

那把刀手而飛，葉穩穩落在地上，劍尖向上，抵住了格桑梅朵的咽。

水落石出，石已千瘡百孔。

“公主殿下！”

席中吐蕃使節齊齊驚呼，葉清澈迷離的桃花眼瞇起來，笑道“這個時候，才可以說‘承讓’。”

只有贏者可以說承讓，這是大唐的禮節。

說完這句話，葉轉頭向李策看去，像一個等待夸獎的孩子。而李策看著葉，眼中濃濃激賞，臉上濃濃笑意，掌道“好。”

“好！”

“好！”

“好啊！”

大殿群振，人人起鼓掌吶喊，就連李璟，也一面掏出賭輸了的銀子，一面不服氣地鼓掌。而端坐編鐘前的樂姬，適時敲響編鐘，奏出一串激越的音符。

皇帝的神卻很莊重。他擺手制止眾人的喧鬧，不怒自威道“快把劍放下！切磋而已，

不要弄傷公主殿下。”

不能輸得太難看，也不能贏得太囂張嘛。

“是。”葉乖巧收劍，格桑梅朵微微息，低頭拱手道“葉武侯長武藝超群，本宮佩服。”

葉欣然領的贊，不忘了也夸格桑梅朵一句。

“殿下的刀法也很好，你看，我的子都被割掉一塊。”

說著撿起地上碎裂的擺，撇著委屈地看向皇帝，請罪道“微臣儀容不整，圣上恕罪。”

“無罪。”皇帝這才出笑容，開懷道，“吐蕃公主巾幗不讓須眉，朕贈寶刀一柄、金銀玉七件。”

葉說自己服碎裂，也算是主示弱，給了格桑梅朵一點面子。大唐皇帝又有賞賜，吐蕃人心中多寬些，一個個勉強地笑笑。

笑容中，帶著對大唐的忌憚。

子已如此，男人該如何？

葉拿著那塊破布，眼地等著自己的賞賜。

可皇帝什麼都沒有賞，只是略帶寵溺地對葉笑笑道“了吧？”說完又環顧四周道，“快開席！誰都不準再找葉卿敘話，讓放心暢飲。”

葉干地施禮謝皇帝，覺得這一仗白打了。

對面的李璟對葉眉弄眼，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子。

如果不是朝臣都在，葉很想砸過去一豬骨頭。

好在李策很理解。

他旁若無人地對葉用口型說話“想要什麼？我給。”

葉嚼一口油浴餅，飲一口葡萄酒，認真地看向對面氣定神閑的男人，開口道“你。”

我要你。

你老子不賞我，你就把你自己，賠給我好了。

當著賓客的面，李策的臉紅了桃子。

葉說完這句話，便歪著頭，頑皮地等待李策的回應。

但是有一個人穿過寬闊的大廳，擋住了葉的視線。

晉王李璋。

他向葉走來，裹著殿的萬千流，像一柄攪春水的薄劍，看不出是敵是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