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的牢房里，不知何鉆來的風，吹晉王李璋的大氅，吹散飯菜上的熱氣，吹進百里曦的心里去，吹得他遍生寒。

他的家人已經被流放去南方煙瘴之地，百里曦著心中那一縷志氣，日夜煎熬等待李璋。

他希從李璋這里，得到什麼安，或者，承諾。

畢竟百里曦以為，自己之所以陷這種境地，全是為了李璋。

他致力于吐蕃和大唐和議破裂，這樣李璋就能在軍中站穩腳跟。他甚至想辦法攀咬初鋒芒的李策，以便為李璋掃清道路。

即便太子的位置非李璋莫屬，能多些助力，總是好的。

更何況還有軍需糧草，一，就是萬兩黃金。

但李璋站在百里曦面前，他的表和語氣，都表明他沒有什麼激或者憐憫，他甚至是，生氣了。

的確，離京短短半年，軍統領閻季德流放，史中丞百里曦死罪，李璋可謂損失慘重。

他那麼自負，一定以為把自己弄進牢房的人，都是蠢了。

百里曦靜靜看著李璋，眼中的亮漸漸消失，一灰敗的頹氣，覆蓋他的臉頰。

他如今能做的，只是回答這最后一個問題嗎？

那便盡他所能吧。

“他們沒有人能擋殿下的路，”百里曦神思沉沉，恢復了往日幫李璋謀劃朝事的神，“但他們有些長，殿下也該知道。”

李璋抬眼看著他昔日的老師，略微收起桀驁，點頭道“請老師明示。”

“圣上在意魏王李琛的孝心，”百里曦道，“本朝以孝治國，李琛數年來深藏不，裝作一副愚笨的樣子，每日都到圣上那里請安。甚至自學針灸推拿，為圣上緩解病痛。若他日圣上病重，李琛必然隨侍左右，說不定比殿下你，更早聽到詔。”

李璋神微，沉沉點頭道“老師所言極是。李策呢？”

“楚王很聰明，”百里曦道，“圣上喜歡聰明人。”

“能有多聰明？”李璋不在意道。

“同殿下您，一樣聰明。”

“啪”地一聲，是什麼東西撞擊外面的牢門，同時也震李璋的心。

百里曦曾經在弘文館教皇子讀書，他是朝督暮責、嚴苛倨傲的人，

他只夸獎過李璋聰明，且只夸過一次。

李璋還記得，有一次李璟廢寢忘食寫好詩賦，皇帝看了都說不錯，可百里曦只瞥了一眼便道“重寫。”

李璟抹著淚回去，再也不進弘文館的門。

如今能讓百里曦夸獎聰明，那麼李策，便是真聰明。

李璋退后一步，對百里曦點頭道“老師說的話，本王記住了。圣上在意孝悌之義，本王便讓他看到孝心。圣上喜歡李策聰明，本王絕不做蠢事。”

百里曦出欣的表。

這位他欣賞的皇子，無論是份、學識還是手段，都完無瑕，卻總像缺了些什麼。

李璋說完又道“老師您雖然行差踏錯，但您的家人，我會。”

這句話說得略大聲，百里曦原本干枯的眼睛瞬間潤，他上前一步道“殿下，不要為了罪臣……”

然而百里曦的話還沒有說完，李璋已經點頭告別，轉離去。

百里曦僵在原地，他還想提醒李璋要留意李策京中的勢力，但他的視線掠過旁邊空的牢房，想起那里曾經住著他的家人，想起李策親手送來的孩子，百里曦結微，卻最終沒有說出口。

算了，李策的那麼弱，是不會繼承大統的。

況且李璋的腳步那麼快，總不能把那句話喊出來吧。

李璋歸家時心很好。

回京以來，他像掉一團迷霧，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知道是什麼讓皇帝推遲冊立太子。

他擔心是閻季德和百里曦連累到自己。

如今看來，或許是什麼奇怪的小事。

那件事已經不重要了，為今之計，是讓圣上知道他的孝心。

既然圣上看重孝道，那麼他便是最孝順的那個孩子，勝過李琛，勝過所有人。

照例問過孩子們的學業，同王妃說過一會兒話，李璋便到側妃閻寄雪的院落去。

正在窗前寫信，見李璋進來，閻寄雪慌起，掉落一張信箋。

“給我。”李璋抬手，閻寄雪瑟一團，鼓起勇氣屈膝撿起墨跡未干的信，送到李璋手中。

那是閻寄雪寫給父親的回信。

目便是不章法的一列字“父親大人，恕兒不能從命。兒如今已是晉王側妃，一舉一，都要為晉王考慮。”

李璋的角浮現一笑容。

“他要你做什麼？”

“父親他……”閻寄雪囁嚅道，“想讓妾為他向殿下求，妾不能，也不敢。”

李璋輕輕吹干信箋上的字，遞回給閻寄雪。他的手輕輕握住閻寄雪的脖頸，拇指在雪白的上，輕聲道“真乖。”

閻寄雪閉上眼睛，順著李璋的力度，鉆他的懷中。

“今晚本王陪王妃，”李璋輕嗅的發香，聲道，“你要乖。”

“嗯。”閻寄雪乖巧地點頭，像一只被馴服的小。

距離年節還有十多日，李璟在忙著拜神仙。

他什麼神仙都拜。

佛教的，道教的，甚至是不知道誰塑的小破廟，他都進去拜一拜。

李璟不自己拜，還帶著李策一起拜。

自從賑災回來，李策就不再理公事。如今他的時間一半用來陪葉，一半在拜神仙。

主要是葉比李策忙多了，所以拜神仙的時間，都是挑葉沒空搭理李策的時候。

這樣起碼進出城門的時候，能跟葉打聲招呼。

“武侯長，要搜嗎？”李策站在馬車前問。

葉白了他一眼，讓他趕出去，別造擁堵。

“武侯長，醉仙樓去不去？”李策掀起車簾問。

葉一面啃著大餅，一面接過白羨魚遞來的水，一面對李策搖頭。

“武侯長，趙王帶著違品，你真的得來搜搜。”

葉假裝沒有聽到，去跟一個出京的員簽押了。

李璟每次都一面看笑

話，一面忍李策的沒話找話。

“你真是把大唐男人的臉，都要丟盡了。”他搖頭道，“就你那個魔頭，難道還有人敢搶嗎？”

“那可說不準，”李策靠著馬車車窗，百無聊賴道，“這世上不怕死的人，太多了。”

“你算一個。”李璟說完跳下馬車道，“今日時辰還早，咱們去大興善寺轉一轉，求一求神仙。”

李策只得跟著他下來。

“求吧，”他打起神道，“孩子還是自己生的好，早點求來一個，省得讓跟著著急。”

“不是著急，”李璟邁門欄，“是摳門。”

大興善寺乃皇家寺院，是帝都長安三大譯經場之一。這里殿宇巍峨、神像莊嚴、苔徑無塵、僧眾多。

李璟依次把幾個殿宇的尊神都拜過，便要面見住持。

“住持正在與人講經，請施主稍候。”寺院都監對李璟施禮，阻止了他的去路。

“走吧，”李策勸他道，“住持又不是送子娘娘，見不到便罷了。”

“也是。”李璟轉便要離去，可正在這個時候，他的視線在大殿邊角的某停留，蹙眉道，“那是不是晉王兄的隨從？”

李策順著他的目看去，見一個年輕人立在一降魔金剛神像前，抬頭打量著神像，神肅穆。

“不認得。”李策雖覺得那年輕人面，還是搖頭道。

“許是我看錯了，”李璟有些不自在地轉移話題，“晉王兄怎麼會來拜佛呢？若是給哪個言知道了，必然參他一本。”

“你等等……”李策拉住了李璟的胳膊。

“父皇討厭拜佛？”

“討厭啊，”李璟道，“父皇說‘子不語怪力神，要敬鬼神而遠之’。你不知道嗎？”

“那你怎麼還來拜？”

“我為皇家綿延子嗣，父皇會諒解的。”李璟雙手合十，虔誠道。

“那我呢？”李策瞪大眼睛看看左右，似乎要揪出言來。

“你啊……”李璟哈哈大笑，“關我什麼事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