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還有些涼，微風吹過李璟的臉頰，弄他的衫，也吹涼他的。

他怔怔地看著暗夜中的李策，一時間，覺得對面的人有些陌生。

就在不久前，李策還在同自己對弈談天，這才不過片刻而已，他便冷著臉，擺出要教訓人的神。

這神，莫名有些像大明宮中那一位。

李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李策既然阻止，那便說明他知，且要避開這件事。

“我不麻煩你去，”李璟也不再熱絡，正道，“我想借楚王的合符一用。”

這是第一次，他稱呼李策楚王。

手持李策的合符，便可自由出大明宮，即便宮門下鑰，軍也會恭敬地打開。只不過謹慎起見，會有校尉以上的軍帶隊跟隨。

李璟無法坐視自己的母親和兄長出事。

“合符不能外借。”李策拒絕道，“母后和晉王不會有事，五哥去了，反而麻煩。”

“你怎麼知道不會有事？”李璟焦躁不安道，“萬一有人蒙蔽圣聰，母后和二哥無辜被冤，怎麼辦？你不知道二哥小時候，就曾經有人誣陷他，父皇差點把他殺了。”

李策反駁道“你去了，能怎麼辦？”

什麼都不知道，無非就是跪著求，怒皇帝。

李璟不再說話，他覺別人都站在攪弄風云的白日，只有他站在夜里，什麼也看不清楚。

李策陪他站著，什麼都沒有說，又像說了很多。什麼都沒有做，但李璟若執意進宮，他必然會阻攔。

許久后，李璟張的肩頭慢慢放下，嘆息道“小九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李策一定知道。他今日這局棋，也是為拖住自己，才輸的吧。

他們向院走去，隨從關閉院門，李策走在前面，李璟跟在他后。走進屋子，李璟打了個嗝，了肚子道“一個下午都在對弈，我去廚房布菜，邊吃邊聊吧。”

李策心生警惕道“五哥先坐，我去。”

他只需要走到屋門外，便可以呼喚院門口的隨從青峰。

但李策沒想到，他剛走到門口，便聽到后窗那里“啪”地一聲，似乎是撐桿掉了。

李策轉便往屋外跑去，園燈照耀下，一個影鉆新種的花圃，踩著花圃的圍欄，爬到了墻頭上。

這是葉以前常常翻越的地方，只不過去年冬天前，圍墻種上了牡丹花，砌起圍欄。

“

五哥下來！”李策急道。

李璟在墻上搖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可不是頭烏。”

他說完不等李策回答，便轉跳下墻頭。

外面“嗵”地一聲，接著聽到李璟的罵聲“誰在這里拉屎？”

“快去攔住趙王！”李策急急地向前走，猶豫了一瞬，也爬上圍墻。可趙王李璟早就不知去向。

不，李策知道他的去向。

大明宮。

闖宮視為謀逆的大明宮。

皇帝今日請來皇后，宣召晉王，差軍前往晉王府，拘來了側妃閻氏。

一日之，他已經把事查得清楚明白。

其實很簡單。

找到軍名冊，按照順嬪所說，查八年前軍中姓田，能出宮廷的，發現只有一位，名田迎雨。

這人原是軍衛士，被閻季德安排在嚴從錚手下做事，搜集員信息、掌握了不朝臣甚至宮中的事，后被勒死在私宅。

為免掀起風波，皇帝示意京兆府劉硯，定案為畏罪自殺。

但也因為此事，皇帝對閻季德起疑，命他挑選軍出城練。

不久后，閻季德便誣陷李策謀反，險些把李策和流民埋進山。

查到了田迎雨，事其實已經很清楚。畢竟八年前順嬪瘋傻當夜，閻季德帶人在宮中救火，立功后升職為軍統領。

所以田迎雨閻季德指示，嚇瘋了順嬪娘娘。

接下來，按照記檔，把當晚閻季德的部下，盡數拘拿。不知者居多，但是有一人知，也就夠了。

皇帝并未用三司法堂審訊這件事，也未對閻寄雪用刑，甚至沒有問，只是讓旁觀審訊而已。

親眼目睹參與那件事的軍被當場死，而晉王李璋和皇后陪坐在皇帝邊，臉都很難看。

對他們來說，雖然隔著一層屏風，但旁觀這次審訊，無異于一種警告。

閻寄雪提心吊膽地聽到最后，好在他們雖然指認自己的父親，卻沒有敢提到皇后和晉王。

雖然魂

魄已碎一團，腳酸，恐懼讓的每一次呼吸，都急促得難以抑制，但閻寄雪始終端正地跪著，等待屬于的審判。

侍干凈紫宸殿地板上的跡，拖走被死的軍，高福推開窗子，散去殿的腥氣，皇帝才開口說話。

“傳朕旨意，”他的聲音沒有緒，可正是這沒有緒的話，反而更加讓人骨悚然，“閻氏一族，十四歲以上笞八十，徒刑五年。閻季德，賜死。”

高福立刻領命，閻寄雪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地。

笞，是用竹板拷打脊背。八十下，恐怕閻氏族中略年長些的，當場就會死去。而就算僥幸活下來，邊關徒刑五年，盡折辱，恐怕也很難存活。

皇帝是要閻氏族人求死不能，以懲其罪。

而對待閻寄雪的父親，真的是“賜”死。因為直接死了，反而比求死不得要好。

閻寄雪重重叩頭，聲道“謝圣上恩典。”

那麼接下來，會被軍帶走嗎？

是閻氏族人，笞八十。閻寄雪希自己能就此死去，不再醒來。

但是軍拖走之前，有一個人，緩緩起，跪在了皇帝面前。

“父皇，”他叩首道，“兒臣求您饒恕側妃閻氏。”

閻寄雪猛然抬頭，懷疑自己聽錯了。

晉王李璋，為求？

隔著屏風，又離得遠，會不會是某種幻覺？

怎麼可能？的夫君，是那個外表溫文爾雅，實則專橫可怕的男人。在晉王心中，沒有什麼比權勢重要。而的生命，像草芥般低賤。

皇帝似乎也覺得自己聽錯了。

他問道“你說什麼？”

座邊的皇后立刻起，斥責李璋道“胡言語！罪臣之，值得你為求嗎？”

閻寄雪看著細紗屏風后，那個端正跪立的背影，一瞬間淚流滿面。

相比憤怒，皇帝臉上的驚訝更多一些。

他遲遲不肯冊立太子，有很大的原因，是覺得李璋雖足夠聰明，卻不夠仁厚。

所以皇帝會因為一斛珠羊的事，取消立儲事宜。

皇帝讓軍拘來閻寄雪，是震懾，也是試探。

閻寄雪，應該是一枚可隨時舍棄的棋子。

r> 李璋應該把自己從閻季德案件中摘出來，但他竟然敢跪地求？

大唐皇帝臉上變幻莫測，他開口道“原因呢？”

李璋臉上并無懼，只有恭謹和溫厚。

他誠懇道“民間有言，‘一日夫妻百日恩’。閻氏雖然并非兒臣發妻，但是府近一年，也曾悉心服侍兒臣，并無過錯。閻季德八年之前犯案時，只有十三歲。雖閻氏族人理應被株連，但兒臣還是斗膽懇求父皇，饒過的命。”

皇帝靜靜地看著李璋，判斷他是真心為閻氏求，還是同圜丘祭天時一樣，想得一個仁孝的名聲。

人心叵測，即便是他的兒子，他也不能完全看明白。

皇帝想起自己賜死的，李璋的第一個人。那時李璋也同樣為求，即便對方誣告他污強暴，李璋還是跪在地上，懇求從輕發落。

“既然如此，”皇帝道，“你愿意為，了這八十次笞刑嗎？”

李璋的表沒有半分猶豫，他只是下意識自己傷的肩膀，便回答道“兒臣愿意。”

“算了吧，”皇帝不怒自威，語氣卻和緩了些，“你與葉切磋，剛剛傷，再打八十下，朕和皇后，就要失去嫡長子了。”

李璋是嫡長子，是正妻所生的第一個兒子。

按照宗法禮制，是繼承帝位的第一人選，也應該是皇帝寄予厚的人。事實上，他是皇帝唯一督促過學業，讓他從小就耳濡目染朝堂雨腥風的人。

皇帝端起茶盞，吹開浮沫，慢飲一口。

李璋低著頭，他的心懸在半空，直到聽見皇帝道“那便把閻氏逐出晉王府吧。”

只是逐出，不刑罰，也不必徒刑千里。

閻氏怔怔地跪著，忘了謝恩。

李璋再次叩首道“謝父皇恩典。”

“你們先出去。”皇帝似乎很疲憊，但還是留下皇后說話。

“梓潼，”皇帝轉頭看向皇后，問出了軍并未招認的話，“所以八年前，你幫了他，對嗎？”

你幫了閻季德，把朕蒙在鼓里，任用佞為軍統領，險些釀大禍。

“母儀天下，”皇帝起道，“母儀天下？”

國母以仁關懷教化天下萬民，你做到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