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黯淡，天由靛青轉為蒼藍，極東的天空中緩緩出現橙祥云。

那云彩滾翻卷，不時變幻形態，卻久久不散。

一刻鐘后，伴隨著長安城雄渾洪亮的鐘聲，抬頭看天的百姓發現，空中已又添紅、黃兩彩云。

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為吉日出現的彩云嘖嘖稱奇。

而太史令和司天臺、太卜署的員，卻在抬頭看天時，駐足停步，手指輕輕掐算。

這是因為冊封大典的吉日是他們擇定的。若再添兩種，便是五祥云，是“慶云觀”，是大瑞天象。

得此天象，乃得上天昭示。皇帝和太子都會歡喜。他們這些定日子的朝臣，也能跟著沾些喜氣。

憾的是，期待的天象并沒有出現。

而掌管天文歷算的太史令，從那抹紅彩云后，看到一縷飄忽的黑云線。

黑云，是甲械，是敵兵，是兇兆。

太史令大驚之下眼去看，那縷黑卻不見了。

他搖頭沉思。

一定是老眼昏花，看錯了。

太史令在心中安自己。雖然沒有“慶云觀”，但今日天朗氣清，沒有下雨，更沒有冰雹狂風之類的天氣。

他這個太史令的小，還能繼續做下去。

而此時晉王李璋，也收回了看向天空的目。

“是祥云啊。”王府垂手侍立在李璋后，輕聲贊嘆。

李璋神不，甚至還有一不屑。

無所謂有沒有祥云，無所謂有沒有吉兆，今日什麼事，也擋不住他的冊封大典。

從開始識字起，就有無數人告訴他，他是皇嫡子，是這天下未來的主人。而今日，他已經三十四歲，才能夠站在這里，冊為太子。

太久了，也太晚了。

晚到有時候他會心生怨懟，懷疑父皇的用心。

晉王妃為李璋再次檢查禮服。

他今日穿冕服，冕板前后各懸掛九條白珠旒，左右青帶懸掛玉充耳，以犀角簪束發。

上為黑，繡“龍、山、華蟲、火、宗彝”五章，領口繡花；絳紗下裳，繡“藻、米、黼、黻”四種紋，共九旒九章。

九，青銅有九鼎，帝座旁設九卿，九是至純至之數，也是最尊貴的數字。

王妃的手輕輕過李璋腰間的大帶，半跪下來，為他平系有火、山兩種章紋的蔽膝；手指輕

由赤、白、青、黑四绦織的綬帶；視線掠過李璋腰帶上懸掛的玉柄劍、玉鏢首、玉雙佩。

就是這樣了。

這就是的夫君。

俊朗的、尊貴的、莊重得的，大唐皇太子。

晉王妃滿意地起道“好了。”

“多謝。”李璋輕輕握住晉王妃的手，晉王妃臉上展笑容，李璋的手卻已經收回。

“到時間了吧？執事人員已經就位了。”后的王府提醒道。

皇太子的儀仗，早在日出前已準備妥當。此時就等著吉時升輅，仆立授綏，便能啟程前往宣政殿，拜見皇帝，接冊書、璽綬。

升輅，是指乘坐象征皇太子份的輅車。

果然，負責儀式的東宮贊善大夫出列，跪奏道“請發引。”

李璋舉步登車。皇太子輅，三師乘車訓導，三乘車訓從，鳴鐃而行，文武宮臣皆乘車跟隨。

李璋端坐輅，額前白珠九旒在暖風中拂。他知道自己距離晉王府越來越遠，而距離宣政殿，一步步近了。

冊封太子大典，與葉無關。

只是兵部庫部郎中，小小從五品，連隨太子進宮的資格都沒有，更沒有資格共同聽皇帝訓誡，或者去太廟告祭先祖。

所以葉先睡了個好覺。

日上三竿，聽閨房外的丫頭說，宮中響起黃鐘聲，才翻了個起來。

梳洗完畢，葉穿服，拿起昨日打造好的陌刀，直奔軍監。

王監正的職也不夠高，所以正坐桌案前，漫不經心地翻看文書。見葉進來，他抬眼道“聽說葉郎中已經數日不去兵部點卯，今日又閑下來了？”

表倨傲，聲音怪氣。

葉不跟他廢話，抬手便把陌刀扔過去。

陌刀從空中飛過，“啪”地一聲落在王監正的案頭。文書紙張掉落一地，葉抱臂道“王監正，陌刀煉好了，請你試刀。”

王監正抓起刀就要怒，被這句話驚得面容扭曲，問道“什麼？煉好了？”

“一試便知。”葉道。

軍監有專門試刀的校場，里面各式兵一應俱全。

陌刀再次煉好的消息傳揚開，許多員工匠過來，要看熱鬧。

王監正板著臉，把陌刀給護衛，然后指揮他們按照兵部測試兵刃的方法，分別測試過這把刀的重量、長度、強度以及韌度。

葉耐著子，安靜地在一邊等待。

終于，最后一項也通過測試。人群歡呼，軍監上下松了一口氣，王監正的神也緩和下來。

他走近葉，有些尷尬，也有些謙遜，了臉道“那個……陌刀是怎麼鍛造好的，還要請教葉郎中。”

葉并沒有賣關子，直截了當道“土，你們覆土燒刃用的土出了問題。”

“不可能！”王監正面微變，斷然道，“土沒有換過，一直用的那一種。”

原本葉打算說明原因，就回兵部稟告，但如今王監正這麼說，就要留下，把事弄清楚。

“沒有換過？”葉道，“要不然你用我的土，再鍛造一遍？”

“真的沒有換過，”王監正的下屬也搖頭道，“年后軍監整理過庫房，那些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風吹雨淋的也沒人管過。但是年后上朝，司天臺說今年春天或有風災。為免揚塵，所以把土挪到了屋。挪一次而已，怎麼就出了問題？”

“難道是風水不行？”有人這麼提議，被王監正一腳踢在屁上，罵道“在這里怪力神！”

他罵完人，又轉頭同葉說好話。

“葉郎中幫忙幫到底，還是去看看吧。”

于是一群人移步到庫區，軍監的人推開門，給葉看那一大堆土。

的確是較淺的黏土，微風吹進來，裹著庫房的空氣和土塵，撲了葉一臉。

用帕子在臉前揮一揮，并沒有捂住口鼻，而是道“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些黏土要麼水不好，要麼傳熱太厲害。到底是不是，一試便知。”

王監正若有所思地點頭，差人抬來一個小鐵爐，就在庫房門口試。

“大人，把土抬到鍛造區去試吧？”有下屬提議。

“外面有風，”王監正道，“本要親自看看，到底是不是土的問題。在這里試，里外上下的土全部試一遍。”

他親

自去舀了一瓢土，讓工匠攪拌均勻，覆在鐵刀上，與葉帶來的土做對比。

接下來把鐵刀投火爐，等燒到一定時辰，就可以浸冷水，測試韌度。

這個工藝流程葉已經很悉，站在庫房，靜靜等待。

幾位軍監的員時不時說幾句閑話。

“冊封大典完了吧？”

“這會兒是不是該去太廟祭拜了？”

“明日見到太子殿下，就要行稽首大禮了。”

也有人取笑聊天的員。

“就你們？有沒有機會見到太子殿下，還兩說呢！”

葉靜靜等著，發現這里似乎只有和王監正比較認真。而王監正的認真里，又夾雜著一種莫名的張。

大唐皇太子已經冊寶、璽綬，進行完朝拜皇后的禮儀。

皇后娘娘今日著吉服袆，待太子叩拜后，端莊的臉上出笑意，眼中星閃閃，有淚珠若若現。

這是悉心培養的皇子。

今日終有所。

儀式進行到這里，基本已經完。

接下來，幾位皇子和宗室員要陪同皇太子，前往太廟祭拜列祖列宗。大唐太廟在永寧門東側，離開大明宮，還要穿過半個長安城，方能到達。

雖然是白日，但還是在街兩側，燃放九支煙花，以示慶賀。

煙花響聲悅耳，飛上天空，只能看到紅黃兩種彩。街外的百姓歡呼陣陣，李策坐在隨行馬車，掀開車簾，忽然蹙眉。

“這是什麼味道？”他問道。

這個味道，跟昨日軍監的黏土里摻雜的味道，一模一樣。

今日仍有花香，這味道濃了許多，約可以分辨，是——

“是煙花的味道，”同李策坐在一輛車的宗親道，“軍監配比的新火藥，用在了今年的煙花里。味道淡了許多，不知摻了什麼，有花香。”

“火藥？”

李策向外看去，忽然重復道“火藥？”

他神劇變，掀開車簾跳下馬車，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對駕車的軍衛士道“掉頭!”

得掉頭，得去軍監，葉還不知道黏土里有火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