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葉。

因為之前曾參與救火，知道桶在哪里，水在哪里。李策說有煙時，便轉去找水桶。有兩桶先前沒用上的水就在不遠，葉提過來，給李策一桶。

李策接過去，深深看了一眼葉。

這一眼中，有心有靈犀的慶幸，有如膠似漆的不舍，更有未達心愿的憾。

他的神沉著堅毅，另一只手按住那名吏員，對他道“你，抓住葉郎中，把帶出去。”

那吏員在短暫的驚懼后，連忙抓住葉的手臂，把向外扯。

葉掙扎道“你一個人怎麼行？我也去！”

手中的另一桶水險些掉落，李策接過去。

他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代。他只是轉奔向庫房，逆行而上，跑向隨時可能炸的黑火藥。

水桶很重，他跑得并不快，被彎的雙臂仿佛大唐的神兵弓箭。

縱赴死，也無畏。

“殿下！殿下快回去!”

與李策肩而過的吏員工匠回頭追他，想要攔住他的去路。

“閃開！”李策撞開那人。

“只要沒有炸，都能救！”他的方向沒有改變，只是腳步更急。

那吏員怔在原地，看著李策奔庫房的影，渾抖仿佛被電流擊過。

“可是——”

可是救不了，就得死。

誰不是一家老小等著自己回去吃飯啊？誰想要平白無故死在任上啊？火藥庫炸，大不了被革職流放，一旦死了，灰飛煙滅尸骨無存，什麼都完了。

又或者，真的能救？

火藥外裹著阻燃的火浣布，只要沒有燒，就還有救。

吏員轉過，把手里的文書重重擲在地上，罵道“他娘的！今兒出門忘看黃歷了！”

說完這句，他便向池塘跑去，順便踢倒一個逃跑的工匠。

“楚王都去救火了！你他娘的跑什麼跑？你的命比他的命還值錢？”

吏員罵罵咧咧，從池塘里提起兩桶水。尚未起，他便聽到奔跑的腳步聲。

許多人正提著水桶狂奔而來，那人群里，甚至還有王監正。

“你們……”吏員頭皮發麻，哆嗦道，“都不想活了？”

“廢什麼話？”有人這麼罵道，“

快去撲滅火藥庫！”

許多人跑出軍械庫，但也有更多人回頭救火，只有葉，被抓住手腕往外扯。

雖然力氣大，但哪能比得上在軍監做事的吏員？

終于，葉到袖中的匕首，單手甩掉刀鞘，把刀刃抵在那吏員口。

“放開我！”

葉惡狠狠地怒吼，眼睛通紅，瘋魔一般。

那吏員心驚膽地開口“可是楚王殿下……”

“放開！”葉手中的匕首向前頂去，竟是真的要刺。吏員驚駭間放手，葉的視線掠過軍監出口的甬道，找到一個水桶。

剛提起水桶要向跑，卻又被人抓住。

一巨大的力量先是抓住的服，在猝不及防回頭時，又抓住了的手臂。

“滾——”葉的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站在面前的人，穿冕服頭戴冕旒，額前垂墜的九串珍珠劇烈搖晃，深沉冷靜的雙眼，剎那間讓以為帝君親臨。

但是這個人更年輕，眉間的氣息更英武，眼神中除了威儀，更有遮掩不住的戾氣。

太子。

太子李璋。

李璋沉沉地看著葉，揚聲道“軍十六衛，太子衛隊，救火！”

“是！”威武整齊的呼喝聲響起，軍士們從葉和李璋兩邊一擁而。他們是大唐的銳，他們有令必行，有諾必踐。

葉甚至從中看到悉的影，軍副統領嚴從錚。

他從葉邊跑過去時，臉鐵青，指揮著軍士，果敢堅毅。

“你放開我！”葉握水桶，甩胳膊。可李璋的手像鐵鉗般，握住。

“康王說，”他冷聲道，“著火的是火藥庫？”

“是！”葉急迫道，“所以請太子殿下放開我，我要去救火！”

“你是去送死！”李璋道，“有他們去救，你在這里等著。”

“不行!”葉氣吁吁，額頭鋪滿汗

滴，看起來狼狽不堪，卻固執堅決，“楚王在火藥庫！他在里面！”

李璋驚訝中瞪大眼睛，更添幾分惱怒。

他向前兩步，又突然停下，額頭青筋暴起，咬牙道“他是個傻子！”

趁著李璋手指松，葉猛然掙開，李璋又要攔，問道“你不怕死嗎？”

葉站在糟糟的甬道上，直視李璋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怕死，但我更怕他死。”

說完轉便跑，李璋僵立原地，抬起的手臂忘記放下。四周是糟糟的人群，是呼喊，是奔忙，而他的眼中，只剩葉上，那抹緋服。

不知過了多久，李璋才轉過，對守護在他邊的衛隊道“你們在這里干什麼？去救火！去疏散附近居民！去把軍監逃跑的人抓回來！”

總之，去做些什麼，好讓他的心安靜下來。

李璋說完向前走去。

“殿下，殿下，您……”

負責今日典禮的太常卿面發白，攔住李璋。

“殿下您份貴重，萬萬不可！”

李璋看一眼庫房方向，雖有濃煙，但比他們剛到時，顯然小了許多。

“讓開！”他怒斥道，“火藥庫不能炸！都隨本宮去救火！”

太常卿雖然猶豫，也只能隨其后。陪伴太子去太廟祭奠的皇室宗親此時終于趕到，除了一些年紀大的，其余人也都跟著太子，向庫房方向快步走去。

只是他們剛到庫房前的空地，便被軍攔下。

“里面勢兇險，請太子殿下稍候。”

的確是兇險。

最先著火的是靠近窗戶的木柱，火焰沖上房頂，引燃了一主梁。李策沖進來，爬到高高堆積的火藥上，往主梁潑水。

奈何杯水車薪，他潑完水，把自己的禮服下來，要去池塘浸水包裹火藥，防止主梁上有火星掉落。

這個時候，軍監的吏員工匠手提水桶沖了進來。

李策心頭一熱，指揮眾人救火。

他們在滿是煙塵，幾乎無法呼吸的室，險險控制火。但這樣并不安全，李策開始指揮眾人把火藥抬出去。

只要抬離火源，就不怕庫房燃燒了。

軍監的人不多，好在這個時候，軍到了。

他們不顧危險，甚至不顧包裹火藥的火浣布已經在燃燒，撲滅了火便抱出火藥。很快，火藥被轉運到池塘邊。

留在庫房的火藥越來越，李策終于能松口氣。

這個時候，煙淡了些，他在人群里看到了葉。

“誰你進來的？”李策奪過葉懷里的火藥，帶著向外走，在來往的人群中，氣得頭發都要豎起來，“誰教你不顧死活往里進的？”

“你教的！”葉抬起頭，淚流滿面，大聲回答，“你教的！你教我不顧死活救這救那的！在驪山的火海里，你跑來救我們；在楊泉山的山里，你去救流民；在軍監的庫房里，你進去滅火！都是你教的，我原本……”捂住臉，大哭起來，“我原本是個喜歡吃喝玩樂的人，干什麼要學你呢？”

在葉的哭聲中，李策瞬間沒了脾氣。他放下火藥，掰開的手，為臉。

但李策的袖并不干凈，越，葉的臉反而越臟了。

他索要來一桶水，撕掉一塊里的布，浸洗干凈，給葉臉。

一邊，一邊哄。

“我錯了，我不該怪你跑進來。”他語氣卑微，著小心翼翼。

“你別哭了好不好，他們都看著呢。”他輕聲商量，恨不得在他們后擋一面屏風。

這會兒火差不多都滅了，李策放在地上的火藥，也被軍抱走安置。軍監和軍乃至參加冊封大典的人，麻麻了一院子。

大家沒活兒干，也沒別的事做，只能看戲了。

葉也注意到四周實在安靜。

眼圈發紅止住哭泣，卻委屈地撇著，難過道“你以后，不準吼我。”

“不吼，再不吼了。”李策說著幫葉整理服。

此時斜刺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

“好了嗎？”

李策轉過，見眼前龍旗高舉、熙熙攘攘，赫然是太子儀仗。而李璋就站在儀仗前。

他朝李策走過來，面關切，沉聲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