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璋心中有片刻的懷疑。

早在返回京都前，他便寫信要求李璨手。可李璨拖延到現在，也沒有到大理寺來，把證據上去。

為什麼？心嗎？

他可是八歲就能舉起斧頭，把充容娘娘胡嫣兒的頭砍掉的人。李璋還記得自己走進麗影殿時，看到的景象。

胡嫣兒不著寸縷，仰面躺在床上。的脖子被砍斷，白的上有瘦小的指痕。床帳到都是。床單原本是紅的，因為染了，濃黑一片。

“為什麼殺？”李璋那時震驚地詢問。

他不明白一位宮妃的殿，怎麼沒有服侍的人。不明白李璨怎麼在這里，為何用斧頭砍死養母。

那時李璨站在殿外的雨里，臉上沒有表。他木然地回答道“因為該死。”

因為該死。

李璨再不肯說一句話。

該死就該死吧。

李璋喜歡他這個弟弟，雖然不說話，但是機警聰明，比他那個五弟強多了。

宮妃被皇子殺死，是宮廷丑聞，細究起來，統率六宮的皇后娘娘也會被罰。李璋樂于替李璨掩蓋這樁事。

這是個大人，李璨欠下了，所以十多年來，任他驅使。

今日也是，雖然李璨來遲了，但他還是到了。

他沒有穿大氅，從員向兩邊讓開的空隙中穿過，神態自若。

“六殿下，”崔玉路詢問道，“聽說您知道那些生鐵的來？”

“知道。”李璨抬起頭，鄭重回答。

這件事太子已經知道，只不過是借他的，說出來罷了。

只是……

林鏡跟來了嗎？他會為了阻止自己，說出充容娘娘的事嗎？

沒有，后靜悄悄的。而楚王李策正看過來，眼神坦，目敏銳且有些好奇。

好奇什麼？

李璨心中奇怪。你為了扳倒裴氏，不惜把安國公府和崔氏雙雙葬送，這會兒倒裝出無辜的樣子來？

李璨在心底笑了笑，終于下定決心。

“前些日子，”他坦然道，“我去了一次板渚渡口，從渡口向南，進臨汝九峰山，發現了一私營鐵礦。為防消息泄，我已經讓臨汝知府封鎖九峰山，抓捕工匠、搜到賬冊。據工匠代，那十艘船的生鐵，正是從九峰山運出去的。”

說到這里，他便是崔氏和安國公府的死敵了。

往后若他們得勢，自己會第一個被報復。

“六皇子的意思是……”崔玉路震驚地起，“那些工匠，是安國公府的？”

br> 李璨忍不住想笑，心說你裝什麼裝？

“不是，”他道，“那是博陵崔氏的鐵礦。”

“轟”地一聲，如冷水倒熱油，大堂人聲鼎沸，朝臣議論紛紛、炸一團。

“崔氏的鐵礦？”

“崔氏好大的膽子！”

“怪不得崔氏那麼有錢。”

在神各異的朝臣中，李璨安靜等待，李璋隔岸觀火，李策則同李璟良久對視。

他們沒有說話，卻能明白對方的眼神。

李策在問“崔氏有鐵礦？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

李璟眉皺，無辜地答“我怎麼知道？我要是早知道，就多摟點錢了！”

而堂上的崔玉路，總算明白為何有這麼大的線索，李璨卻瞞不報了。

審案審案，審來審去，竟審到自己頭上了？

他的心里是懷疑的。

怎麼可能？同為崔氏子弟，他怎麼不知道崔氏有鐵礦？

他心里又不敢懷疑。

人都說皇子中，屬李策和李璨最為聰明。如今李璨既然敢當堂對質，就絕錯不了。更何況，他們崔氏的確有錢得讓人起疑。

崔玉路原本站著，此時雙膝酸，不知何時已坐下去。

好在平時嫉惡如仇的王厘，開口詢問道“人證呢？博陵崔氏有十多萬人，卻不知那私營鐵礦，到底是誰的。”

李璨抬手，朝臣們再次讓開一條路，一位面生的員帶著七八個工匠，慢慢走進來。

那員尚未走進大堂，已經害怕得面蒼白。待朝著太子和幾位皇子、朝臣施禮后，更是張得不敢氣。

王厘再次詢問他，有沒有查出鐵礦到底是誰的。

臨汝知府躲躲閃閃道“工匠中，有個管事。不住刑，招了，說，說……”

“有什麼不敢說的？”太子李璋有些不耐煩，道，“本宮在這里，無論對方職大小，是何份，不必害怕。”

臨汝知府這才道“他也來了，就在大理寺外。”

“誰？”李璨問，“私營鐵礦主也來了？你倒查得仔細。”

李璨讓臨汝知府細查，但這個知府膽子小，說話吞吞吐吐，李璨也懶得細究。想著只要鐵礦是崔氏私

營，安國公府運輸，也便沒有問題。

哪想到事竟如此順利，崔氏的人主來投案了？

“讓他進來吧。”李璋道。

大理寺員揚聲傳令，臨汝知府轉就向外跑，竟然是要親自為對方開路。

什麼人，這麼大的排面？

崔氏都要倒了，還需要這番結逢迎嗎？

眾人尚在疑，六皇子李璨已經微微張，腦中如閃電劈下，驅散混沌。他覺周汗豎起，看一眼太子后背，短促地吸了口氣。

完了，太子要責備他辦事不力了。

可不知為何，李璨又松了口氣。如此，也好。

朝臣向兩邊散開，一個人闊步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素凈的圓領袍，雖然年過七旬，卻目炯炯、神健旺。皮白凈、胡須很長，走路時微抿著角，似笑非笑中，自有一種凌然于萬之上的孤傲。

他在百中穿行而過，目不斜視走到臺下。他轉過頭，“嗯”地一聲，對楚王點頭。目掠過太子李璋，看了一圈，又看臺上。

“好歹也是大理寺卿，怎麼如此狼狽。”他責備崔玉路道。

朝臣這才在驚怔中回過神來，他們紛紛整理衫，高舉雙手，對這人施禮。

“帝師大人。”

一些不認識崔頌的人，連忙也跟著施禮。姿態作誠惶誠恐，仿佛是在朝堂上。

來的正是帝師崔頌。

他后甚至還跟著皇帝邊的侍高福。

崔頌是皇帝的老師，自然也是天下讀書人的老師，是朝臣百見面都要施禮的老師。

太子李璋和楚王李策同時起，李策臉上劃過一恍然，而太子則是難以置信。

他用眼神質問李璨，李璨回給他一個震驚無措的表。

李璨的確震驚，但這個表，是他努力修飾過的。震驚里還夾雜著一些愚蠢呆傻，仿佛他真的被這件事嚇住了。

不過，即便是帝師，也不能營鐵礦吧？

被崔頌的威儀震懾住的朝臣，慢慢想明白了。

他們齊齊看著崔頌，等著他給一個代。

而崔頌只是道“請高侍說吧。”

他連說都不愿意親自說！

侍高福上前，道“這是一樁誤會。十多年前，圣上尚未即位登基，同帝師游覽河山，發現了九峰山鐵礦。圣上報給朝廷，先帝差人查看。

工部說礦藏，埋得深，不易開采，但九峰山有大量粘土，可以試試燒制瓷。先帝便把九峰山賞給崔氏，崔氏一邊燒制瓷，一邊幫朝廷慢慢開采鐵礦，耗費十三年，終于煉出十船生鐵，原想著運到京都，獻給圣上，也是在緬懷先帝、激隆恩，哪知道竟出了這個子。”

竟然！如此！

眾人臉上五味雜陳、神變了幾次，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高福親自來作證，大抵是錯不了的。

崔氏有錢，的確跟九峰山有關。但原因是瓷，不是鐵礦。

的確，崔氏燒制的臨汝青瓷，釉中含有瑪瑙，澤青翠華滋，有“似玉非玉”之說，聲名鵲起已有好幾年。

可是——

“既然如此，怎麼沒見帝師大人的奏折？”李璋發問道。

崔頌仰頭答“早有奏報，卻不知為何沒有回音。”

李璟連忙低下頭。

奏報嗎——他的確有許多奏折來不及理，也懶得理。

他有自己的理順序。

小九的奏折，葉的奏折，葉長庚的奏折，之后才是別人的。

李璋勉力抑怒火，再問道“那麼為何由安國公府運輸？”

“哦，”崔頌慢條斯理解釋，“崔氏沒有船，見安國公府在渡口停了些，臨時征借的。”

“那麼——”林清發問，“為何安國公府的人不清楚？葉怎麼不知道？”

“找葉羲借的，葉怎麼知道。”

葉羲雖然出家，卻仍是安國公府一家之主，當然能調用船只。

“父親不在家中，并未捎信回來，所以我不知道。”葉連忙道。

“還有！”王厘問，“為何安國公府的船工帶著運木頭的批文？”

“當然是因為他們隨攜帶著批文啊，我這批貨急，就讓他們先把木頭丟下，改運生鐵了。”

如此，便全都能說通了。

只有李璋還在質問。

“既然如此，為何此案審了這麼久，查到了崔氏，帝師才來回答？”

不覺得很詭異嗎？

生鐵案牽扯出漕運員時，你在哪里？

生鐵案牽扯出裴衍賣時，你在哪里？

非要等把裴氏一網打盡，你才面解釋？

你們崔氏，這是在跟安國公府合謀，合謀篡權弄政、迫害朝廷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