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不是沒聽他喊過“六哥”。

李策與人為善、通達理，見面時，也曾經溫和地喚“六哥。”

當然喚六哥同喚五哥是不一樣的。

李策喚李璟，含著自在隨意、手足親和，甚至是寵溺或警告。至于私底下有沒有對他五哥撒，就不知道了。

他對自己，就有些淡淡的。

談不上親近，也談不上疏遠，只有尊重和禮貌。

至于太子和別的皇子，就沒這待遇了。李策很喊，也不怎麼打道。

但今日這一聲，與往日不同。

今日，他們已經鬧翻了。

大理寺，太子明言，是李璨查到了安國公府生鐵的來。

隨后李璨解釋了他如何封鎖九峰山，如何找到證人，搜到賬冊，把人證證帶到。

盡管后來帝師崔頌到了，認下九峰山鐵礦，化險為夷。

但在朝臣心中，在李策心中，李璨他的確是為太子做事。

而此時，太子正幽李策、查抄安國公府，并且要給葉長庚扣上謀逆的罪名。

謀逆之罪，株連九族。

可這個時候，李策喊他“六哥”。

沒有氣急敗壞、沒有惡語相向，仍舊那麼尊重和禮貌地喚著。

李璨靜靜站在廊下，看冰雪融化，地面漉漉的。

他的心，也跟著漉漉的。

外面的消息很，但是能傳出去，傳得遠的，都是太子李璋允許的。

比如說楚王結黨營私、構陷皇儲，將被賜死。

比如說太子圭璋特達、德才卓絕，繼承皇位順理章，又民如子，是國之幸事。

又比如說葉長庚起兵謀反。太子仁德，只要他能放棄兵馬，只返回京都請罪，就能免死。

這些消息傳遍京都，然后向南、向北，不出七日，便傳遍河北道、河南道、山南道。

一黑的劍南道節度使葉長庚勒馬而停，看向同樣騎在馬上的葉。

“，你怎麼看？”他問。

太子李璋的軍令已經到了，雖然尚未登基，但因為已經主持朝政，敕令上蓋著大唐璽印。

葉看向道。

不知為何，這幾日道上的人越來越多了。都是些袍樸素的百姓，大多都是向北。

這讓他們的行進速度慢了不。

“太子用母親和姐姐要挾我們，”葉道，“就把這些兵馬放下吧。”

葉長庚點頭，表示就聽妹妹的。

可放下一萬騎兵，并不能讓他們的速度快一些。

“不讓你帶兵去，沒說不讓我帶百姓去啊。”

葉冷笑著揚起馬鞭，縱馬向前。

那些百姓，雖然舟車勞頓，卻從未喊累。

他們話不多，常常都在沉默。偶爾有擔憂的，會問“咱們，不會被殺吧？”

“咱們告的是綿州刺史徐功役，為什麼會被殺？朝廷里都是青天大老爺，他們會為我們主持公道的。”也有人這麼鼓勵。

葉不知道現在朝廷里還有沒有青天大老爺了。

更何況，他們告的人，或許不僅是徐功役。

“如果，”臨近京都時，問，“如果徐功役不承認，如果他后是更大的，你們還去不去？”

“更大的，誰啊？”他們抱著孩子，扶著親人，圍著葉詢問。

葉吐出兩個字“太子。即將即位的太子。”

人群靜默許久。

怎麼會是太子？

太子是親自來劍南道肅清瘟疫的！

太子他民如子、深疫區；他配制藥材、發放糧食。

“如果是呢？如果害怕，”葉道，“你們可以回去。”

已經讓青峰帶著徐功役繞道水路，進京。

放走州刺史的時候，那刺史讓想想，到底能不能告狀。葉想明白了，懂了，但沒打算退。

即便這些百姓害怕畏懼，也能理解。付路費，讓他們回去也就是了。

葉站在風中靜靜地等，枝頭的雪落下，掉在的肩頭。

有些沉，有些涼。

過了許久，葉轉要走，一個聲音弱弱地，怯怯地開口，道“我們莊戶人家，不懂大們的事，但我們懂，做人要講理。”

做人要講理。

“如果是太子……”另一個聲音突然道，“就有理由把我們沒有死的親人埋了嗎？”

“就算是皇帝，”又有人抬起頭開口，“就有理由坑殺百姓嗎？”

“對，”一個抱著孩子的人哭道，“就算是神靈，便能踐踏凡人的命嗎？”

“楚王妃，”一位老人出手，拉住了葉的披帛，“您帶我們去吧。”

“帶我們去吧！”

“沒有你，我們不知道該找誰主持公道。”

“或者——”有人又問，“您也怕？”

“我不怕！”葉僵，卻猛然轉，回答道，“你們不怕，我有什麼怕的？”

聲音哽咽，作卻再無遲疑。

沒有職，做不到為他們主持公道。

但大唐朝廷，總會有講理的地方。

比如——

抬手指著遠龍首原下的長安城，轉道“到了！”

“他們到了！”大明宮，侍姚維回稟太子，“沒有帶騎兵。”

“讓他跪在城門外，等著。”李璋神倨傲。

稟告的侍有些遲疑，還是開口道“那麼……楚王妃呢？也跪在地上等著嗎？”

李璋迅速起，從案后走出來。

“怎麼不早說？”他叱問道，“怎麼回來了？”

應

該被攔在路上，回不來才對。不過李璋瞬間想到，葉長庚帶兵闖關，必然也會帶葉回來。

會生氣嗎？

如果看到城墻下，麻麻跪著的安國公府家人？

李璋臉慌張，快步向外走去。

姚維追在他后，繼續回稟“楚王妃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本宮知道。”李璋腳步飛快。

“帶著許多百姓，”姚維道，“劍南道的百姓。”

李璋停腳，一瞬間凝固，神大變。

城墻下，葉長庚克制自己，并未去救被綁的母親和妹妹。

他抬頭揚聲，看著城墻上佇立的軍統領白泛兮，大聲問“請問末將何罪，以至于家人此折辱？”

城墻外還站著許多百姓。

他們默默地抬頭，心里也在問。

葉長庚曾經北擊吐蕃，屢戰告捷。

葉長庚曾經是河北道行軍大總管，戰功赫赫。

葉長庚命任劍南道節度使，肅清了瘟疫。

他犯了什麼罪，以至于國公府被抄，他的家人被綁在城墻下，后站著劊子手呢？

因為，無詔帶兵回京？

“因為無詔帶兵回京!”城墻上，軍統領白泛兮面罩寒霜，寒聲回答。

無詔回京，視同謀反。

謀反者，罪誅九族。

軍拉開數百弓弦，出刀劍，對準葉長庚。

“誰說本無詔？”葉長庚的回答如驚雷滾滾。

他丟掉韁繩，翻下馬，向前走去。

武候攔他，軍攔他，員呼喝命他退后，可他一直向前。

葉長庚徒手撥開刀劍，從容邁步，走到距離白泛兮最近的地方。

他從袖中取出一，跪地上舉，揚聲道“圣上詔令在此，準下帶一萬騎兵，回京復命。時間不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