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扶一時心頭,素白的手扣在椅子邊沿,稍稍用了勁。
眼中神變了又變,才斂下眼,側頸勾出個漂亮的弧度,笑著說。
“好啊,八皇叔。”
話應的隨意散漫,容祁一時從話中聽不出幾分真意,眼神一頓,剛要再探究,晏青扶已經語速極快地轉了話題。
“明日我得出一趟府。”
“無事出府做什麼?”容祁止住話也沒再試探,問道。
“明日要在南街理姜家和何束,我想最后見一面何束。”
晏青扶沒瞞,如實說道。
“你想試探他黃奕的下落?”
容祁何等通,只說了一句就猜到了關鍵。
“嗯。”
黃奕久久沒被韓卿發現,藏在遄城遲早有一天會卷土重來,不管為大昭,還是為……自己,黃奕都不能久留了。
“也好,只是你若想見他,何須等明日。”
容祁點頭應允。
“這會他們還在宮中,若是我帶你去,難免有些惹眼,等晚間的時候該從宮中帶到刑部,等那會,我帶你去一趟,也好明日避開人群。”
他思慮周全,晏青扶想了想,隨即點頭。
容祁這才坐回了桌案邊,理今日送來的文書。
晏青扶仍舊拿了本書坐在窗欞邊,一手撐著腦袋懶洋洋地看著。
“近些天邊境不安分,許是西域,或者虞為有了靜。”
不知不覺過了半個多時辰,容祁用朱筆回完最后一本文書,隨口和晏青扶說道。
聲音落在書房里,半天沒聽到回聲。
容祁抬頭看去,才發現不知何時晏青扶已經支著腦袋睡了過去。
七八月間午后的最好,線順著窗欞映進來,恰好打在極漂亮的側臉,因為睡著,長長的睫垂落下來,那一雙眸里看不見清冷,也沒有往常的謀算和謹慎,平添幾分溫和恬靜。
帶起的微風拂過發梢,便將那步搖輕輕晃起,一一靜,最為得宜好看。
他靜靜看著,一錯不錯,只覺得恍如畫中人一般,讓人只下意識屏息凝神。
輕輕合了文書,他站起來,順著走過去,剛要把手中的書走,心念一,忽然起了意。
容祁便又走回桌案旁,隨意了一張宣紙,落座在對面,抬手勾勒著。
他作行云流水,幾乎有停頓,只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晏青扶,似乎不錯過任何細節一般,將手腕的鐲子,和耳邊的耳鐺也勾勒在畫上。
一張畫畫了近一個時辰,他停下作的剎那,晏青扶也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晏青扶看著他手中未來得及收走的宣紙,下意識地問。
“什麼?”
容祁便拿了過去給看。
那畫像上是明麗的午后,王府的窗邊,窗外梔子花映的正好,子慵懶地倚著桌案,手里勾了一本書,正闔上眼假寐。
紫瀲滟,秀空絕。
“是我?”
他畫的實在和太相似,連眉宇的神似乎都栩栩如生,鮮活靈。
“嗯。”
容祁眼中盛著笑意,便又看問。
“好看麼?”
晏青扶眨了眨眼,耳邊蒸起些熱意。
“一向聽聞八皇叔畫技絕佳。”
這便是間接夸贊的意思了。
可容祁似乎非執意要個答案一樣,從后半攬著,圈著的手指向畫像。
“所以,是好還是不好?”
來了王府之后,似乎容祁越發習慣這樣抱,或者在隨意的作間與親,但也不知道何時,晏青扶發覺自己也早習慣了這樣,竟沒生出半點不適應。
這念頭只在腦中晃了片刻,又被容祁追問。
“你說若題字,題點什麼上去好?”
晏青扶搖搖頭。
> 這幅畫本就畫的好,意境自一,若再寫東西上去,倒有些破壞了。
在別人畫像中見過自己的樣子,如今看著由容祁畫出來,竟也有一些微妙的覺。
讓沒忍住看了又看。
“喜歡?”
容祁問。
晏青扶稍稍猶豫,便點頭。
“可否送我?”
向來開口的事,容祁有拒絕。
可這次他只低頭想了片刻,便緩聲搖頭。
“不行。”
從容祁這聽到這樣的答案,晏青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不過一幅畫。”
“一幅畫也分好的價值和不好的。”
容祁輕輕一笑,又說。
“此畫于我而言,也如稀世珍寶,我珍之之,若送人自然是萬萬不舍的。”
這是說的什麼話?
晏青扶暗暗瞥他一眼,耳紅。
是發覺容祁說話越來越沒邊了。
“但這畫的可是我。”
“若下次畫再送你。”
容祁仍是不應。
“這次的和下次的能有什麼區別?”
容祁搖搖頭,沒再應聲,將畫便又收起來。
“日后若有想題的字了,再拿出來吧。”
這是他第一次畫晏青扶的樣子,不管好壞,總想珍藏起來。
第二日,大昭瑾帝元年八月初一,是置姜家的日子。
昨夜何束從死牢被送到刑部的時候已然太晚,容祁和晏青扶也沒再來刑部,今日倒是特意趕了個大早過來。
本是兩人一起來的,才剛到刑部,便有宮中的人來喊了容祁宮。
“我讓譯岸留下等你。”
雖然在刑部,但容祁到底擔心會出什麼事,離開刑部前,特意與晏青扶說。
容祁若不在,想試探何束更方便,也不必多擔心何束說什麼,這更中晏青扶下懷。
是以點點頭,抬步進了刑部。
刑部尚書早得了容祁的指令,一路引著去了牢房。
“小姐,這是王爺特意吩咐過的,這死牢里就他一個人,臣先帶著他們退下,您若有事,可隨時喊臣。”
刑部尚書送了過去,仍有些不放心。
這小姐到底是日后的八王妃,雖然不知道一個好好的千金貴要進死牢做什麼,可刑部尚書還是做足了禮數,并且帶了足夠的侍衛守在外面。
這一旦出了事,宮中皇上饒不得他,八王爺自然也饒不了他。
晏青扶便一頷首,讓刑部尚書離開。
死牢里只剩下晏青扶和何束兩個人,何束經了一場大變,人已經和以往不一樣許多,瞧著憔悴,也沒有往日的趾高氣昂和神采。
“家……”
何束見來人是,了嗤笑一聲。
“你一個家貴,在這時候來死牢做什麼,就不怕……”
他腳上的鐵鏈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忽然湊近在牢欄上,詭笑一聲。
“就不怕我這個將死之人,拉著你一同下地獄嗎?”
晏青扶靜靜地看著他,站定在他三步外。
何束本不在意這麼一個弱的子,輕蔑地看了一眼,又席地而坐,似乎是在等著晏青扶主出去。
“昔年是從科舉一步步爬上來的尚書郎,家世貧困潦倒,爹娘拼了命將你從荊州送來上京的時候,可有想過如今這一天,為了幫助臣謀反而獄,最終牽連你年邁爹娘流放,而自己將要人頭落地?”
晏青扶靜靜地站在他面前,在何束已等的不耐煩閉上眼準備休息的時候,忽然淡聲說道。
剛闔上眼的作猛地睜開,何束死死盯著,一雙眼出幾分猩紅。
“你閉。”
若是一般貴被他這一句一喊,再加上他此時猙獰的面容,只怕多嚇得不敢說話,可何束只見眼前的人眸中出幾分悲憫和輕蔑,揚起了頭,神鋒利,一句一句又說。
“跟著黃信的時候尚還有幾分聰明,黃家倒臺將自己摘了個干凈,可惜卻偏偏拎不清,要跟著姜家再賭一次榮華富貴。”
尚書的位置并不低,可何束野心太大,壑難滿。
而何束聽了這句話,乍然睜大了眼睛,戒備地盯著。
“你是誰?”
一個小小的貴哪能有本事知道他之前和黃信勾結在一起過?
這事藏的嚴嚴實實,可連皇上也沒查到。
“我是誰不重要,可何大人,流放一路艱苦又危險,你是將死之人,難道還要為了姜家和黃信,再搭上你年邁爹娘,和陪你幾十年夫人的命嗎?”
何束雙手攥著拳頭,已然坐不住了,大步跑到牢欄,死死地看著,又狠聲道。
“你到底是誰?”
“你和黃家還有牽扯吧,四月時,黃奕能進云臺寺刺殺新帝,是你勾結著把他放了進來,對嗎?”
一句話說的嚴合,竟沒有半點錯,何束瞳孔一,在這樣平淡又隨意的眸中,竟然看出幾分勝券在握,和察一切的篤定。
“你怎麼知道的?”
他被晏青扶一雙鋒利又析的眸子看著,一時竟然下意識地問出來了這句話。
剛問出口,便聽見晏青扶嗤笑的聲音。
何束這才發現自己出了馬腳,猛地回過神,搖頭否認。
“我不認識黃奕,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愿意承認?”
晏青扶揚眉,袖中的手微微勾著線,涼聲說。
“那就讓我來猜猜,你為什麼不愿意承認。
為什麼臨到死前,也要如一條忠心的狗一般,護好了自己這兩個主子。”
“你話別說的這麼難聽,容沁,你別以為我是將死之人,就沒辦法把你千刀萬剮。”
這話刺耳,何束狠狠地看著,厭惡地說。
“你都說了是將死之人,將死之人說的話,有什麼值得我畏懼的?”
晏青扶前世查的人數不勝數,連最惡毒狠辣的黃信都是親手送進來的,踩著太多錯臣佞的一路坐穩了丞相位,若是還能怕何束這一句威脅,就枉應這一句“青相”。
晏青扶看著何束被氣的越發猙獰的臉,忽然又說。
“你有底氣說這句話,無非是黃奕答應了你,不供出他的下落,他會把今時今日所有害你到這般田地的人都殺了,再保下你年邁的爹娘和年兒,對嗎?”
何束手乍然攥,一雙老眼已帶了審視去看晏青扶。
引人話和破心防的辦法實在高超,老練的不像一個貴,倒像他之前打過無數道的一個人。
“沒有,我不認識黃奕。”
他搖頭否認。
可端從他的反應和語氣來看,無論如何也不是不知道黃奕下落的樣子。
晏青扶早猜著云臺寺皇帝遇刺一事太過簡單輕易,明明云臺寺布下天羅地網,林軍謹慎得很,若不是部出了鬼,黃奕也不能那麼輕易地刺殺新帝。
再加上黃奕藏在京中的人和兵,這些若無人打點,自然是不行的。
而最明正大藏人和兵的地方是哪?是刑部和兵部何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