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刑部離開，晏青扶順著路往回走。

剛到了長街，心不在焉地想著黃奕的事，迎面便撞上了一個人。

“小姐。”

溫溫的聲音響在耳邊，晏青扶抬起頭，才注意到來人。

恰是已有幾天沒見的瑜。

與瑜只一面之緣，其實對的樣子記得并不清楚，但瑜這說話的語氣高高在上，又帶著幾分不易讓人察覺的輕視，實在聽了就生厭。

“郡主。”

未行禮，稍一頷首便算作打了招呼。

話不投機半句多，何況和瑜早有正面沖突，晏青扶不想多廢話，轉頭就打算離開。

“小姐留步。”

后的人一雙涂了丹蔻的手準地攥住了的手腕，長長的柳眉微挑，瑜未等不耐煩地甩開，就已經說明了來意。

“上次王府一遇，是本郡主剛來上京不懂規矩，有些冒犯小姐，還小姐不要怪罪。”

若真有心早去了王府，何以等到今日在長街人這麼多的地方與認錯。

晏青扶避開的手，往后退了兩步和拉開距離。

“郡主言重了，規矩這東西不是天生就有的，但也絕非學了十多年也學不會的，我并不在意這些。”

言下之意，瑜不懂規矩也不是一日兩日。

話說的晦，又偏生讓瑜聽了個明白，面容上當即就有些不好看，卻似乎又顧忌著什麼，倒不像在王府那日張狂。

“但小姐，還是由本郡主提醒你一句，你不生在皇家，不知曉皇家人的無，這帝王將相出的，沒幾個會被人困住。”

瑜淡淡一笑，雖然說是提醒，但每句話都充斥著上獨有的自以為是的高貴，抬頭看著晏青扶又說。

“就算困住了一時，但花無百日紅。”

瑜認為這人離開八王府只是遲早的事，而這八王爺，勢在必得。

嘖，果然一開口還是這麼惹人生厭。

晏青扶鬼使神差地停住步子，看了瑜一眼。

“大昭和東皇不一樣，郡主說的那些路子，和大昭比，到底是夠不上格。”

這是喻東皇作為附屬國比不上大昭？

“小姐張口閉口，便只有附屬國三個字？

東皇是附屬國不假，但本郡主也是皇室名正言順的金枝玉葉，好生提醒小姐，小姐不領，倒真讓本郡主傷心。

何況東皇雖然是附屬國，但大昭待東皇一向親如一家，小姐拿著這點事不放，是覺得做大昭的貴，就要比本郡主高一頭？

若小姐真這樣想，倒讓本郡主覺得小姐小家子氣。”

瑜這次卻比在王府的時候聰明許多，倒學會了迂回說話。

可晏青扶對這種伎倆看的太多，早就沒了演戲的心思，只覺得無趣，便淡聲拆穿。

“我并未說附屬國如何，倒是郡主三言兩語地提起，是想示弱好讓旁人同麼？”

這一片長街里沒一會就站了許多人，也不乏權貴家的公子小姐們，兩人說的話都清楚地傳到眾人耳朵里。

“何況郡主一張口就說自己出皇室，懂得的東西多，但這天下能生在皇室的人終究是數，自然事事都不能如郡主所說的去理。

郡主在東皇見的腌臜事多，便覺得全天下都是這樣的，可大昭禮儀之邦，百姓和樂，我不覺得郡主說的能適用到旁人上，這也有錯？”

一番話反問的瑜有些失語，旁邊人也指指

點點地看著。

“這東皇的人目這麼短淺。”

“附屬國的郡主，小門小戶，還比不上大昭的高門大戶有見識。”

“也是，到底是附屬國出來的。”

對大昭百姓而言，附屬便是一輩子的附屬，天生要低大昭一等，他們對東皇的人，自然也沒多尊敬之意，甚至是下意識地看輕了。

瑜本以為在人群熙攘的長街拉住晏青扶，多要顧念著自己的形象，對這個郡主有些表面的尊敬，可瑜千算萬算，卻沒想到，不止晏青扶，原來這長街百姓，這大昭高門，竟沒幾個能看得上他們東皇的。

瑜面一白，抿著，頭上的步搖輕輕晃著，平復了自己翻涌的緒，才說。

“便當是我說錯，本郡主給小姐賠個……”

“所以我倒覺得郡主小家子氣，生在皇家，該恤百姓，憂心民生，而不是以此為傲，平白看輕了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和家。”

可這生在長街的幾個不是家和百姓？

晏青扶這句話無異于引了他們心中的不滿，頓時都皺眉看著瑜。

“縱然如郡主所言，你出附屬國，是附屬國的小小郡主，和我們這些人也沒什麼分別，但郡主到底是郡主，您說的話小用不起。”

散漫地將這句話說完，漫不經心地抬起頭，看到瑜煞白的臉，和旁邊人指指點點的目，才勾一笑。

“郡主不知曉咱們大昭的規矩和樣子，日后學學就好了。”

“你憑什麼……”

瑜咽不下這口氣，頓時怒目而視，指著怒聲道。

可尖細的聲音淹沒在人群里，就只聽到眾人對的譏笑。

“還是郡主呢。”

“郡主怎麼了，小國里的郡主，誰瞧得上啊。”

人群譏笑了幾句就四散開來，瑜咬牙看著晏青扶。

“你等著，我既然跟著來了上京，那我就不會輕易認輸。”

“郡主認不認輸，原不該說與我聽，畢竟郡主要是真有本事，何談輸這個字？”

晏青扶挑了挑眉，又想起瑜那日在王府面對著容祁時候的癡纏目。

一時冷笑，往前走了一步，半搭到瑜耳邊說。

“郡主怎麼想，和我沒有關系，索不管你瑜愿不愿意放手，這人都不是你的。”

“容沁，做人可不能太自負。”

瑜見過太多在父王后宮一時恩寵風最后又敗落悄無聲息死去的后妃，實在想不到一個沒有家世徒有樣貌又沒分寸的子，能怎樣站在容祁側。

跟著車駕奔波半月來到上京，攀的就是最高的枝。

“不是自負，而是小本就有這個本事。”

所以瑜搶不走的人，哪怕一點也沒可能。

“瑜。”

似輕輕一笑，又說。

“你的目的太明顯了些，但也淺薄。”

東皇和大昭本就不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東皇想著法子算計大昭，大昭自然對東皇也有戒備。

東皇的郡主，永遠也不可能大昭皇室。

瑜做的是癡人說夢的事，這事擺到臺面上就容易惹人笑話。

何況……

“不屬于你的東西和人，今時今日不屬于你，日后也不屬于你。”

而晏青扶要攥在手里的人和東西，旁人都不能搶走。

瑜看著晏青扶從面前離開，氣的咬碎了一口牙。

明明來的時候想好了如何以退為進，讓晏青扶在長街丟了面子。

結果轉眼好不風，被眾人嘲笑的卻變了自己。

但瑜出高貴，不與這等鄙子計較。

反正……

不是輕易認輸的子，在東皇的境也絕不允許認輸。

瑜眼神晦暗地又看了晏青扶一眼，轉頭帶著婢離開了長街。

晏青扶這才一路回了王府，恰好撞上容祁回來。

“怎麼去了這麼久？”

容祁沒見后跟著譯岸，便問道。

“在長街遇見了瑜。”

容祁又蹙眉。

“為難你？”

這東皇的人自來之前就不懂規矩，來了之后是越發猖狂。

看來他還是多給了東皇好臉。

上次要的城池要了。

一問到此，晏青扶就挑眉，似笑瞇瞇地說。

“如果不是八皇叔你隨意惹來的爛桃花，我好好地待在王府，又能被誰為難？”

話中帶了刺，雖然瑜對不足為懼，但平白惹了個麻煩，晏青扶自然也不樂意。

尤其這人還是跟容祁有牽扯的。

“我都不認得，你這話一說，倒有些株連的意思了。

枉費青相前世主理刑部樁樁案子井井有條，倒學來了這麼不分青紅皂白？”

容祁本是開玩笑，卻見晏青扶瞥了他一眼。

“哪能呢，這不都是跟王爺學的。”

還記得去江岸城的那次，回程途中他算計了陸行，不過隨口問了一句陸行傷勢可有恙，這人就說。

“青相若舍不得，本王將你也留下，看看陸相到底什麼時候能好。”

容祁只稍稍怔愣，也想起那時候在江岸城的事。

“都過去幾個月了，還真是記仇。”

他嘆著扶額，跟著晏青扶進了屋子。

容祁仍記得這一趟去是為了探黃奕的下落，便隨口問。

“何束可說了什麼？”

晏青扶抿了抿，說。

“他似乎不在遄城了。”

“不在遄城？我倒沒聽韓卿提及。”

容祁蹙眉道。

黃奕的下落雖然一直沒有明確的地方，但韓卿也知曉他在遄城，如今他離開，韓卿不可能不傳信回來。

“何束該不會說了謊話吧。”

“應當不會。”

何束其人雖然是個佞臣，但對家中父母很是孝順。

何況臨到死前，許下的利益比黃奕許的更人。

只要黃奕在上京，能找到是遲早的事。

他沒理由用這些去騙。

“可有說他去了哪里？”

這句話問出口，晏青扶卻躊躇了許久，心下思忖著，才又說。

“何束說他似乎來了上京。”

上京說大

不大，說小也不小。

一個人想藏是最容易不過的事，可容祁的本事想翻遍上京，也絕非難事。

猶豫著不想說……到底是怕事出了變故。

想到這，剛端起的茶盞微微一晃，就晃出些水漬到袖上。

這茶水有些燙，見呆愣，容祁蹙眉拿了手帕去給拭。

“可傷著了？”

他問出的話晏青扶沒有回應，只順從地任容祁給拭袖口，片刻后猶豫著問。

“王爺當時說的話，還作數嗎？”

“什麼話？”

“關于黃奕，你說若等找到，便給我來理。”

這也是容祁當時以此將留在王府的理由，他當然記得。

“作數。”

沒等晏青扶揣測太久，容祁就淡聲又給出了許諾。

黃奕于大昭是禍害，但他上也沒藏著，到他手里理，和晏青扶手里，都沒什麼分別。

何況晏青扶開了口，他也不會不應。

聽他這樣說，晏青扶才暗暗松了口氣，接過帕子說。

“我自己來吧。”

容祁未有勉強，在低頭拭水漬的時候說。

“晏青扶，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

“重生的事瞞著，我是小九的事也瞞著，這些都是王爺自己發現的，若說瞞什麼，興許也就這些了。”

輕笑一聲，將帕子放到桌沿，說道。

“沒有別的？”

容祁抬頭，一錯不錯地看著。

“沒有。”

晏青扶很快搖頭。

只要黃奕落到手里理掉，就再沒有什麼瞞著容祁了。

而黃奕總歸是會死的，死人里吐不出什麼，所以現在也不算說謊。

容祁沒從話中聽出什麼不對，便也放下心，落座在旁邊。

“等午后，姜家就該在北門問斬了吧。”

“嗯，皇帝派去了許多林軍，虞為應當不會為了姜溯再現。”

他的份本就有疑，若一朝落大昭手里，前塵準備與努力付諸東流，實在不是一件劃算的事。

果不其然，午時北門外未有一異，虞為從始至終沒有出現。

約半個時辰過去，就有人從北門回了皇宮去回稟容瑾。

而棲霞宮中，芷音的婢也得了消息，面沉痛地走到小偏殿。

“娘娘……”

言又止，說了一半就落下淚來。

是姜家的家生子，對姜家的分自然深重。

芷音正跪坐在小佛堂前念著經文，見過來回稟，也只停頓了一個音，便又繼續念。

婢見沒有指示，神也無波無瀾，便只能下想說的話，行禮退了出去。

而轉的片刻，芷音驟然手一松，經書掉落在地上。

風吹過掃開的那一面，寫了《法華經》三個字。

憑心而論，姜溯不是個好人，虛偽又自負，有壑卻無大能力，淺薄得很。

但對又稱得上好。

瑾帝元年八月初，死的是大昭人人喊打的姜家，但一事一落，風過無痕，人人喊打也隨著午后那一句問斬而漸漸消散，只芷音落在下的那滴淚清楚地提醒著。

今時今日過，再無人站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