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晚，孫姨依舊發揮穩定，四個大人一個小孩，做了八道菜。

孟瓊看到廚房真是連菜都不剩，這才明白為什麽昨天才去菜市場買的菜，為什麽今天就沒了。

這頓飯，氣氛很詭異。

唯獨佑佑坐在兒椅上，兩耳不聞窗外事，乖乖巧巧拿筷子夾住一個西蘭花塞進裏，右臉頰塞得鼓鼓囊囊。

因為知道喻吃筍，上菜前，孫姨特地把筍尖炒擺在他麵前。

但不知誰了盤子，那菜到了沈逢西麵前。

孫姨忍不住上前，將菜換了個位置，裏還說著：“喻先生，您不是吃這個筍炒嗎？咱家孟小姐記著，昨天我去菜市場還專門囑咐了我要買些備著，就怕您哪天來了沒得吃呢。”

喻眼底滿是笑意：“是，瓊瓊總這麽惦記著我。”

話說得意味深長，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沈逢西麵上緒不顯。

盯著那盤綠油油勾過芡的筍尖炒，掃了幾眼。

喻撥了兩筷子米飯往裏塞，開始捧場：“孫姨炒的就是香，特下飯。”

孫姨聽他誇，眼笑得瞇起來。

“好吃就多吃點，以後天天來家吃，管夠！”

“小心噎。”孟瓊溫聲，將水往他麵前放了放，“這是在家裏，沒人催的，不用吃這麽快。”

喻眉頭突然皺了下，咀嚼的作停頓。

“怎麽了，是不是噎到了？”

“沒。”喻用舌頭頂了頂牙，好看的濃眉輕皺，“這幾天上火有點牙疼，沒事兒，喝兩口水就好了。”

人一忙起來，牙齦也跟著開始發炎，隨隨便便吃個東西都開始疼，況且牙齦發炎的時候最好不要吃，容易加劇疼痛。

可這一桌子菜……沒幾個是和易嚼的東西。

孟瓊溫聲：“別吃了，我去給你煮碗麵吧，很快的。”

也不知是哪個字眼到了他，沈逢西麵無表的臉上突然出現了一裂紋，形一僵，嚨像是被抵上了什麽尖銳的東西，哽得他一字都說不出來。

喻終究是沒讓孟瓊去煮，隻說：“真的不用了，不是和你客氣，已經要吃飽了，再煮吃不完真就浪費了。”

他知道，孟瓊最聽不得浪費這兩個字。

果不其然，孟瓊沒再堅持去煮麵，坐回了原位。

沈逢西沉默無言，看著他們兩人相互關心的模樣。

看了全程。

著手掌傳來的麻意和陣痛，像是自般麻木地盯著，看著輕鬆和喻笑著聊天，看眉眼舒展，看齒帶笑。

真是好久都沒見到這樣了。

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溫溫如清風拂過，連帶著能渲染旁人的緒。

隻可惜，不是在對他笑。

飯至結尾，沈逢西漫不經意落下眼皮，視線轉移到自己麵前這已經變涼了的飯，自諷般扯了扯，不知在想些什麽。

恰好，趙助來了電話。

他拿起手機，從餐桌離開，走到臺接通電話。

等這通電話打完，屋裏那幾人也吃完飯了。

沈逢西推開臺走出來，正好撞上了收拾完菜盤迎麵走來的孫姨，即使孫姨剎了下步子，那菜湯卻還是不偏不倚，濺到了他上這件昂貴的白襯衫之上。

饒是再不懂名牌，孫姨當了這麽多年有錢人家的保潔，也耳濡目染，知道這是貴東西，慌了：“呀！沈先生，你快去洗手間，看能不能下來。”

要不是沈逢西上就穿了一件服，孫姨要直接上手了。

“怎麽了？是濺到服上了嗎？”孟瓊走過來，看到他服上那些汙漬，輕輕說，“稍等一下，我去拿洗潔看能不能下來。”

“一件服而已，不用。”

孟瓊微頓了下，不知想到什麽，沉默幾秒，再次說：“試試看吧，萬一能下來呢。”

沈逢西盯著的眉眼，沒再拒絕：“好。”

走到洗手間，他拿著巾了。

那片水漬瞬間暈開，雖然淺了些，麵積卻大了。

半分鍾後孟瓊走進來，手裏拿著塊被打的巾，上麵了些洗潔，在沈逢西腰腹前那片襯衫布料上輕輕了幾下。

果然，汙漬褪去不。

微皺的眉頭有些舒展，輕聲說：“你看，是可以掉的。”

沈逢西“嗯”了一聲，目落在因低頭擋在眼前的那一縷長發，呼吸的頻率也不自覺放慢，平靜盯著片刻，搭在側的手微微蜷。

最終，他握住了的手。

聲音平靜。

“我不吃筍。”

突然莫名其妙說了這樣一句話，孟瓊愣住，沈逢西盯著雙眼，嗓音發啞，又低低重複了一遍：“我不吃筍，你還記不記得？”

這不算高音量的聲音在狹小的洗手間裏盤旋，最後落在孟瓊耳中。

能到，那輕輕握著手腕的手，帶著些不知名的惶恐和失落。

失落什麽呢？

失落記得喻吃筍，卻忘了沈逢西討厭吃筍。

就像是遇到了偏心的家長，隻顧著關注另一個人，卻把他忽視忘在角落。

沈逢西這人和其他從小生慣養的闊爺不一樣，吃過苦，也過過苦日子，吃東西不挑剔，就唯獨不喜歡那麽幾種食，覺得有怪味。

筍就是其一。

從前吃到筍，沈逢西都會眉頭皺，將東西吐出來。

可唯有今天，他一言不發，將那些筍慢慢咀嚼，全部吞咽了下去。

孟瓊看著他，一時沉默。

沈逢西讀懂的沉默，人是鈍的，聲音也是啞的，費力牽扯起角，好半晌，問出一句話：“所以不記得了，是麽？”

那溫水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子。

“是。”

一個字囊括，果斷又幹脆。

“你的眼裏就隻有他。”

“那我呢？”

沈逢西笑了聲，“那我算什麽呢，孟瓊。”

其實這些天他已經很克製了，無論是看到孟瓊和喻的關係有多親，還是看著兩人靠得有多近，他都能強下這些緒，佯裝著無所謂，佯裝著毫不在意。

隻是，在這一刻，沈逢西忽地忍不住了。

就是忍不住。

說來有些可笑，他對一個男人的嫉妒隻是來源於一顆筍，一碗清湯麵。

明明，那是屬於他的麵。

明明，那是孟瓊從前隻會煮給他的麵。

明明，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記憶也被另一個男人占據，剝奪。

憑什麽？

沈逢西一言不發，依舊是麵無表地盯著，盯著的眸底卻帶著不甘心的落寞，以及，酸。

他自小就是被丟棄的那一個。

在父親和他之間抉擇，母親選擇了保全父親的麵，來責備他不肯服，讓他去給父親道歉，可明明挨打的是他，要道歉的卻也是他；

在沈氏和他之間抉擇，父親選擇為了沈氏的前途，迫他了整整一輩子，讓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學不想學的東西；

包括在悉尼，他也被孟瓊丟下。

而現在，孟瓊依舊在二選一的問題上，選擇了另一個男人。

丟掉了他。

也忽視了他。

孟瓊不懂他的緒：“現在糾結這些有意義嗎？”

不想和他說這些，出手要走。

對方卻陡然加重了力度，將圈箍在這一小片範圍。

明知逃避不開，孟瓊將視線對上他，慢慢地，淡淡地，說出刻骨銘心的二字。

“前夫。”

“這個答案你還滿意嗎？”

語氣平靜，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陳述一個沈逢西最不願聽到的事實。

氣逐漸變低。

室如同真空狀態，抑且難以呼吸。

如同被一塊大石頭在了上，得沈逢西暈頭轉向，再沒一點緒。他渾上下傳來陣陣疼痛，快要將他整個人割裂分開，生拉猛拽。

沈逢西深深閉上眼，結滾。

半晌，他緩緩開口。

“剛才看著你對他那麽關心，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我在想，就不能看看我麽？”

沈逢西聲音是沙啞的，沒什麽緒的僵笑了笑：“哪怕，是分給我一眼呢。”

語氣艱，像是從嚨中出來的。

孟瓊聽到他的話，安靜了許久，沒說話，也沒有任何作。

兩人陷無盡的沉默。

直到門外的喻聲音響起，打破了他們的僵持：“瓊瓊呢？我要回去了，怎麽不見人。”

孟瓊輕而易舉掙了對方的手。

推開門走出去，朝喻輕輕說：“走吧，喻，我送你下樓。”

喻點了下頭，視線收回之時，卻約看到了洗手間裏站著另一個男人的影，他怔了一下，聽見孟瓊問他怎麽了。

他安靜幾秒。

“沒什麽。”

送到樓下，孟瓊就回去了。

喻是步行來的，也要步行再走到不遠的地鐵站，將近兩千米。

那輛顯眼的黑邁赫恰好和他同路。

就在路麵左側。

而且，同路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背著個雙肩包，雙手兜，戴著耳機聽著歌有些散漫，不知在和誰發消息，手上打字的速度很快，角也始終保持著些許弧度。

車，前排趙助坐如針氈，不知道沈總為什麽會突然要司機跟著喻的方向走，眼瞧著跟的久了，對方似乎也有些察覺，腳步快了幾分。

趙助猶豫著開口：“沈總，還跟嗎？”

“嗯。”

後排的沈逢西不輕不淡應下，麵無表。

總裁都發話了，他哪敢不遵。

隻是，總覺得沈總今天和之前有些不一樣，興許是剛才在樓上發生了些什麽。

沈逢西咬著的那煙煙灰長長一截，快要掉下來，他的注意力卻不在這，眼眸微斂，深沉的眸不知在想些什麽。

手機裏是項目經理不停地消息催促。終於，趙助忍不住問了：“沈總，公司裏還有兩個急項目要簽，咱們跟著他到底是要……幹什麽？”

他實在不知道，沈總能拋下兩個這麽重要的商務合作，來跟著這個男人做些什麽。

沈逢西突然淡淡問了這樣一句話。

“我跟他比，差在哪？”

趙助和司機同時一愣。

司機差點沒忍住就用腳踩剎車停下來了，但他還是用著極高的職業道德把車速穩定維持好，幹咽了幾下口水。

沈總這是什麽況？！

趙助的驚訝不亞於他。

說實在的，沈逢西做到今天這個位置可不是偶然，他幹事幹脆利落，手段也狠，雖說在從前和太太的相上，趙助並不覺得沈總做的有多到位，但說一句真心話。

沈總這人，不知是多人夢寐以求想投胎投來的。

年紀輕長得又帥，且有能力，除了人冷些之外，好像沒什麽缺點了。

再者，這些年也沒什麽緋聞，除了從前和許晚逢場作戲引許良出來那事，沒人能進得了他的。

倒不是說他有多清心寡，隻是沈逢西在這事上，似乎就是比較淡。

所以，他到現在也認為沈總和太太離婚的本原因，隻是因為沈總太忙於工作，導致對太太和小爺的關心不夠。

因此，在趙助眼中，沈總就是個“完男人”。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呢，司機突然用自己那渾厚的大嗓門發聲：“沈總！您這是說什麽胡話呢！我要是的，我肯定上你！哪兒差了，您要是差我們這群人得上哪哭去？！”

趙助：“……”

看來，司機也是這麽認為的。

後排的男人沒說話，沉默了長一段時間的。

輕輕吐了口煙。

團狀的煙霧沒了形，逐漸散開。

差在哪？

差在孟瓊最需要他的時候，他沒出現；差在孟瓊被人惡意灌多了酒喝得醉醺醺時，喻能在每一次都出現且陪伴在邊；差在，這些年他對所做的那些傷害的事上。

沈逢西自覺是個冷冷的商人，而不斷追溯往事，是弱者才會做的事。

可為了孟瓊，他心甘願做一個弱者。

做一個活在過去的失敗者。

但那句話說得很對。

遲來的，比草都輕賤。

“走吧。”

他閉上眼，沒再說一句。

汽車打轉方向盤，駛右轉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