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立后的圣旨如今仍格在中書省,娶姚清意是姚家放棄爭奪皇后之位的條件,是姚鶴守給出的臺階。邁下這級臺階,兩家修好,姚貴妃在宮里不會視照微為敵;不肯邁這級臺階,恐怕兩家連場面上的笑臉也要維持不住了。
“為照微計,母親當思窈寧之鑒;為我計,姚丞相今年已滿六十,其子不堪為繼,我若與他為翁婿,他才會信任我、倚仗我。”
容汀蘭的態度漸漸由堅決反對轉為沉默,半晌后,說:“子,你還年輕,本應娶個喜歡的姑娘,一旦選了這條路,從此注定夫妻離心、同床異夢。人生漫漫,無人知冷暖,你真的想明白了嗎?”
祁令瞻的態度毫無猶豫:“舉案唱隨,非我之福,我如今沒有心上人,但只有照微一個妹妹。”
容汀蘭長長嘆了口氣。
結婚姻,男方應遣人先登方家門,容汀蘭說要親往姚家,祁令瞻諒的心,說只派人過去即可。
容汀蘭苦笑道:“哪有小輩委曲求全,而尊長任恣睢的道理?有我亡夫的恩怨在,我親自去,更顯侯府化干戈的誠意。和你要的苦比起來,倒也算不上委屈。”
祁令瞻深拜,又說道:“還請母親別將此事告訴照微,我怕眼里不得這顆沙子。”
容汀蘭嘆氣,“早晚會知道。”
祁令瞻道:“那就晚一些,等平安宮。”
三天后,容汀蘭備好禮,將乘車前往姚家。前一天晚上騙照微說要去巡鋪,彼時照微正擺弄的新彈弓,聞言興致缺缺,只叮囑早去早回。
容汀蘭松了一口氣,不料一早將登馬車時,猝不及防見照微早已在馬車旁相候。
著淺紫團花褙子,烏發綰整齊的發髻,淡施薄,微微點朱,手持牡丹團扇半遮面而笑,頗有大家閨秀的婉麗風姿。
只一雙明眸如銀水養玉,著不拘束的靈。
朝容氏微微一笑,“我隨娘一起去巡鋪子。”
那略帶促狹的笑令容氏當即冷下臉,訓斥道:“我且不管你從哪里聽到的風聲,此事事關重大,絕不容許你胡鬧!”
“我能胡鬧什麼,難道一把火燒了姚家宅子,就能令此事作罷麼?”
照微不耐煩地將團扇往馬車里一擲,向容汀蘭保證道:“娘只管帶我去,此番我若闖出禍,我會親自向兄長謝罪。你不帶我,我自己走路跟著,面上更難看。”
容汀蘭無法,只好允上車,路上不停地與講臥薪嘗膽的道理。照微靜靜聽著,一路不言,將到丞相府時,突然靠進容氏懷里,輕聲道:“兒不孝,害娘為我委屈了。”
聞言,容汀蘭的話音戛然而止,驟然紅了眼眶。
姚府收到拜帖,今早姚鶴守攜夫人同往照壁相迎,見了跟在容汀蘭后的照微,不由得一愣,面上笑意淡了三分。
照微卻仿若未見,走上前去斂裾行禮,含笑道:“不肖晚輩祁家二娘見過丞相、夫人,問丞相安,問夫人安。晚輩從前行止無狀,多有冒犯,今日特隨母親前來賠罪。”
禮節周到,舉止得,人挑不出錯。容氏在旁看著,心中一時難過,鼻腔微酸,掩在寬袖下的蔻丹深深掐進了掌心。
皇宮南苑,中書門下政事堂。
今日丞相不在,祁令瞻趁機召人議事,將各地布糧轉運商上請的折子決議批準。
其中最長的題本來自容郁青,他自二月初到達兩淮后,在生產布匹和稅糧的普通百姓中走訪了一個月,才算清兩淮一帶的稅收況。
大周食仰賴兩淮,但此地遭層層盤剝,百姓早已捉襟見肘,苦不堪言。容郁青將了解到的況落于折子,上奏朝廷,并在題本里附上了自己的想法。
其中有一條,便是請朝廷授予他權限,將葉縣、坳南兩縣的稅布由布改為等量綿,他再以商的份雇傭兩地貧民將綿織布。如此可以減輕兩縣百姓的稅布負擔,又能確保收上來的布匹花、質量一致,販往別、甚至販往海外時才能賣出更高的價錢,為朝廷賺取更多的稅銀。
為了論證這件事的可行,容郁青上下打點,將兩淮跑了個遍,不僅研究如何收取綿、如何建造工坊、如何教導不識字的流民,還要時刻關注新織機的改造況。
忙碌于此,他連妻子生產都未趕回青城,只在收到“母平安”的家書時高興地獨酌了一夜。
眼下已是六月,他將自己尋訪與研究所得整理題本,整整三十多面,洋洋灑灑近兩萬字,只是為了說服朝廷允許他在兩淮最窮困的兩個縣嘗試這一方案。
題本遞到了中書省,應允卻沒有想象中痛快。
地方轉運使和三司布糧稅不滿容郁青等人侵奪了他們的利益,到使絆子,如今又以“以商民、有損朝廷清譽”為由反對此事,更有甚者,竟空口懷疑容郁青此舉是為了“上瞞朝廷、下欺弱民,斂厚資己囊”。
“這里不是史臺,沒有聞風奏事的權力,說人貪污,總要拿出證據。”
祁令瞻被他們吵得頭疼,冷眼掃過姚鶴守座下那幾位三司員,淡聲道:“若無實證,還請諸位在決議上畫押,此事早日通過,也好早日施行。”
幾位三司員不肯輕就,說要先等姚丞相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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