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序鄰再深拜,解釋道:“娘娘飲酒不是為臣,酒后所言也不是針對臣,又怎會將臣得罪。”
“那你何必突然要走?”
“久居書館本非臣愿,臣也想逢盛世而志,建功業而立名。”
照微想了想說:“不是本宮要攔你,如今不是集中調任的時候,你沒有大功勞在,若是突然將你調到要職上,難免惹人非議。”
薛序鄰道:“臣請調去地方任知州歷練。”
照微不贊同,“那豈不了外貶?”
“是臣自請,非娘娘恩薄。”
照微輕輕敲著玫瑰圈椅的扶手,盯著他問道:“薛序鄰,你寧可貶出京去,也不愿再瞧見本宮這張臉,是嗎?”
薛序鄰說:“娘娘圣明無過,是臣生了妄念。”
他沒說這妄念是什麼,照微也沒有興趣問。靜靜思索了半晌,耐心用盡,語氣也變得冷淡,“那你就走吧,本宮會給你選個好地方,你待膩煩了為止。”
薛序鄰叩首謝恩:“多謝太后娘娘。”
他聽見圈椅挪的聲響,錦繡霞帔曳地時發出緩慢的窸窣聲,走近他邊時稍頓,復又緩緩離去。
“太后娘娘。”
薛序鄰直起來,仍保持著跪立的姿勢,脊梁卻是筆直。
他并未回頭看,只輕聲說道:“臣不是泥偶,也不像任何人,昨夜那些話既不是說給臣聽的,臣便一一轉告了正主。”
照微停下腳步,“你去見了祁令瞻?”
薛序鄰苦笑,“昨夜形,原來娘娘都記得。”
照微說:“本宮從未當你是任何人的泥偶,昨夜便是找條狗套上那皮,本宮也會認錯。本宮心里沒有鬼,疑神疑鬼的人是你。”
“是麼。”薛序鄰垂下了眼睛。
可是偏偏這麼巧,撞見醉語的人是他。他不是被踢了一腳后還能溫順討寵的狗,他自憐且敏,任何一點鬼影都足以令他崩潰。
照微復又轉走到他邊,垂視著他說道:“既然你給本宮找了麻煩,也要幫本宮一個忙才行,否則外放閑這種好事,本宮未必愿意全你。”
第76章
三司使倒戈向祁令瞻, 中書門下的員、史臺的史,皆聞風而偃,匆忙撇清與姚黨的關系。
姚鶴守的同鄉、兩淮宣使韓知敬被查出貪鹽稅二百多萬兩, 其中一半孝敬給了姚丞相。
巡按欽差將韓知敬的罪證整理冊,快馬遞京中,送上照微案頭。照微覽罷, 宣刑部尚書、左右侍郎與大理寺卿等宮覲見,將彈劾韓知敬的折子,還有年前便已查出的呂誠以銅鐵錢通西夷的證據一同給他們過目。
小屏邊的博山爐里燃著瑞龍腦, 煙裊裊如冰綃。
屏外長案上堆滿了這幾個貪案的賬本、書信、口供。從時間和涉案員來看,這幾個案子相互之間似乎還有關聯,如同出水面的兩簇小荷尖尖角, 水面上尚縷縷牽扯不斷, 水面下恐更是泥濘一灘。
……這案子若是細查下去, 砍一批、貶一批,朝廷怕是要空了。
照微慢條斯理地刮了刮茶碗,右耳是窗外春鳥啾鳴,左耳是屏風外紙頁翻的聲音, 間或有一兩聲氣和嘆息。
一碗茶見了底, 賬冊翻的聲音也漸疏落停止。
“啟稟太后娘娘,臣等已將涉案文書和賬目大致看完。”刑部尚書姜恒跪在屏風外說道。
“有何想?”
“此案腐爛之深,我大周立國至今見,臣以為應當糾偏止邪, 只是這幾個案子牽涉太廣,如何拿查案的分寸, 還請娘娘示下。”
照微緩聲道:“自然是從嚴徹查。”
舉重若輕的四個字,令姜恒背上出了一層冷汗。
徹查意味著不論節輕重、銀錢多, 凡事涉案員都要定罪。
從嚴徹查則更甚,與貪案有蛛馬跡、與姚黨曖昧不清的人皆難逃罪責,姚氏一黨的核心員,包括姚丞相的門生、姻親、鄉鄰,恐怕都要一層皮。
姜恒雖為案外人,也不免覺得過于嚴苛。
他說:“刑部與大理寺的員也有陷其中者,有清白資格能協理這兩個案子的人手實在有限,若是從嚴徹查,只怕查到年底也未必能結案。太后娘娘……”
“不必替這些人求,你們查,你們只管仔細地查。至于如何定罪,殺誰貶誰恕誰,那是另一碼事。”
照微不疾不徐地說道:“知錯方能改過,縱使寬赦不懲,也該教這些人知道,是朝廷寬恕,而非他們僥幸,否則將來小惡漸大惡,積羽沉舟就晚了。”
這是準備殺儆猴時,往猴脖子上也比劃兩刀。
姜恒不敢再辯,領命道:“臣等必盡心竭力,不留缺。”
武炎二年三月初,經明熹太后點授,刑部與大理寺會同朝廷三公等,從韓知敬案與呂誠案手,展開了對姚氏一黨的徹查。
姚鶴守曾自恃為平康盟約中促兩國好的“不可輒易大臣”,自認為只要大周不敢與北金開戰,那他丞相的地位就永遠不可搖。
為此,他不斷在朝中削武崇文、宣揚“休戰養民為仁”,將邊防駐軍的軍餉侵吞到連冬和甲胄都沒錢更換,這些錢都進了姚黨的口袋,為姚黨黨同伐異、為自己培養擁躉者的開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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