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知道，崔凈空并沒有立即關上門，而是靜靜站在原地，烏沉的眼珠直直凝視著那道微跛的影，在黑暗里猶如一頭蓄勢待發、擇人而噬的野。

等人消失在拐角，他才合上門。隨即強撐著踉踉蹌蹌把碗放在小桌上，這個簡單的作已經徹底耗盡了他的氣力，連再多走兩步回床上都不了。

上空好像有一把看不見的錘子朝他狠狠砸下，崔凈空形一閃，終于支撐不住，直僵僵倒在地上。

部涌上一陣接著一陣幾乎要把他撕碎的痛楚，好似骨被寸寸碾碎。

額頭冒出麻麻的細汗，發白，左手腕上的琥珀念珠卻發出了詭異的金鈴聲。

金鈴聲響地越來越快，如同刺大腦的銳，他神志已經有些不清，卻并不求饒，也懶得痛呼，倒不如說是已經習慣了。

這是他十歲那年種下的咒。

彼時法玄方丈已接近圓寂，臨死前枯瘦的手死死攥住他的小臂，混濁的雙眼遍布，幾乎目眥盡裂。

他崔凈空發誓永生永世不得濫殺無辜，如有違背，便以他一生功德換其余生皆如阿鼻地獄，斧鉞湯鑊之苦。

俄而又閃過沾的角，雨夜湍急的溪流，和在他手掌下被悶在水中，拼命掙扎、逐漸疲的頭顱，掌控生死時近乎靈魂發般的快。

一幕幕雜的畫面早已爛于心。一張半新的，溫順、白皙的面容忽地浮現在心頭，合掌念經時臉上短短的絨被燭映照得異常。

月適時又重新撒在他上。

崔凈空半邊臉摔在地上，沾染不塵土淤泥。臉側還在倒下時剮蹭到了一旁堆放的柴火，劃出一道短短的傷痕，狼狽不堪。

即使在不停地發出哀鳴，眼眶已經開始往外緩緩滲，他只了那兩手指。

指腹輕輕挲對捻，仿像回憶那截伶仃的手腕側，細膩、微涼的。

如同在熊熊燃起的烈焰上潑了一盆冰水般，原本折磨他兩年之久的滔天苦痛，在到對方時竟然全數消失，那一瞬間，他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崔凈空忽地睜開眼睛，眼睫沾著星星點點的珠，瞳孔因為疼痛已經有些渙散，可他不在乎。

他把那兩過的手指咬在齒間，一點一點咬破表皮，流出，再緩緩地舐，鮮將兩片薄染地鮮秾不已。

意外的收獲。

在極致的痛苦中，他低低笑了。

馮玉貞走得慌張，回到偏房時仍然驚魂未定，卻越細想剛剛的事越覺得不對勁。

直到睡前吹滅蠟燭的一瞬間，猛然間茅塞頓開。

起往窗外去，果不其然，扁扁的上弦月高掛天際，浮云繚繞。

話本中，從十五歲起，每個伴云的下弦月夜晚，崔凈空都會獨自一人在房間里呆上整個夜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晨熹微時方才出來，且神疲累、衫凌。

至于緣由，馮玉貞心頭一，如同有寒氣躥上脊背，把被子往下掖，企圖讓自己更暖和一點。

因為十五歲那年，崔凈空第一次親手殺人。

“貞娘，我看崔二一時半會回不來了，要不吃完晌食再走罷?”

“謝過大伯母，”馮玉貞把劉桂蘭手里的包裹提過來，“天黑了路更難走，我們腳程快點，還能趕上回去吃飯。”

之前陪著馮玉貞在族祠睡的兩個新媳婦剛剛也回老宅去了，只剩劉桂蘭在這兒等著送一程。

心善的老婦人此時卻有些憂心忡忡：“也，不過這崔二大清早就出去了，就跟我說了一句待會兒回來，一下等到現在了。”

提起崔凈空，馮玉貞神便不自然起來，劉桂蘭卻沒察覺，只管扯著叮囑：

“貞娘，你離了老宅，娘家人那邊怎麼辦?別怨我多事，這下你和崔二兩個人，可小心點你那個倒霉爹哪天再找上門。”

馮玉貞聞言一怔，這才反應過來。

馮家夫妻二人，統共生育了五個孩子，四一男，前面四個閨都是馮父里的“賠錢貨”。

馮玉貞排行第三，虧了跛腳的殘缺，其他包括四妹在的姐妹們，無一不是十二三就早早定了婚事。

上輩子馮父從崔澤死后就三番四次帶著兒子吵嚷著上門要人，甚至在族祠就鬧過一場。

老宅十幾口人，男丁就有七八個，馮父回回都礙于崔氏人多勢眾不了了之，后來意識到恐怕是要不回這個兒，賣不出錢了，于是徹底死心，斷絕往來。

可是這輩子擺了老宅的錮，也失去了原有的庇護。

一個弱子面對膀大腰圓的馮父自然是胳膊扭不過大，而那小叔子看起來又哪里是會好心腸幫的人。

思及馮父自小輒便對破口大罵、拳打腳踢，不久還揚言要是馮玉貞再落到他手里，就把再嫁給老鰥夫換米錢。

扶住劉桂蘭的手臂懇求：“大伯母，您幫幫我吧……”

“我知道，前兩天我就這回過事的人都把上，別把你搬出去住的事給出來。

你爹再上門我就騙他說你病倒站不起來。但貞娘，騙也騙不了幾回，早晚得被識破，還是得趁早做打算。”

老婦人安地拍了拍的手，馮玉貞正是心神不寧的時候，后傳來搖晃的鈴鐺和呼哧呼哧的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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