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語氣含著一明悟:“你另尋到的靈醫,正是去年于黔山行醫的老大夫。大抵早已知悉此事,因而送來的兩個侍衛手也半低不高。我另外委托你尋周芙他們一行人,估計也因此虎頭蛇尾。”
阿繕心頭一,他本能后退半步,再次生出忌憚來:崔凈空分明邊無人可用,然而憑著只言片語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來日一旦培養起他自己的親信,必然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至現在,他是囂張不起來的。
“看在你我曾共事一場的份兒上,我便發善心告訴你,”阿繕話語中幸災樂禍的意味很濃:“十鎮六縣,遠至陵都,城門守衛俱未曾見過畫像里桃李年華、角紅痣的子。”
“可并無牙牌在,跑不遠。”崔凈空一語否定,馮玉貞的牙牌此刻正好好躺在書桌上。
“與我無關。”阿繕懶得管他這攤子爛事,從腰間拔出匕首,豎著刀尖,于桌上劃出一條聲音尖酸的深痕:“就此兩清。”
說罷帶上斗笠,轉離去。
崔凈空未加阻攔,已廢子,不必再多耗心神。
他將冰冷的牙牌握在手里,上面“馮玉貞”三個字如同長活了似的四跑,猛一下鉆進他心里,吵得他日夜不寧。
你又能跑去哪兒?一個弱子,連牙牌都在他手上,單單只有兩條,還能繞過所有城池,路上只于窮山僻野間風餐宿不?
他神莫測,俄而門口又傳來篤篤敲門聲,田泰愁眉苦臉來報:“老爺,京城又派人來催了,說是必須趕在七月前打馬上任。周大人那兒也堆積了許多事務。”
崔凈空略略回神,他的意念好似尚還停留在那個疼痛肆的四月,他向窗外,地面青磚的磚間生出短短一截莽草,他問道:“田泰,幾月了?”
“回老爺的話,今日恰是六月初六,芒種。”
他四月底回來,現在已然六月初了。和寡嫂上回相見還是二月中旬,彼時人眼波似水,聲答應等他,的脈脈溫全是逢場作戲,結果卻是遍尋不到、是人非。
田泰在那兒,沒聽到崔凈空代之后的安排,不久,崔凈空好似臆語一般開口:“田泰,你說,到底跑去何?又為何將我拋開,執意要走?”
聲音忽而低下去,青年面上終于浮現出一團濃重的鷙來。
他幾乎有些咬牙切齒了:“該是我的錯,是我對還不夠好嗎?我為掃除重重障礙,為購新,令食無憂,日后做個富貴閑太太,非但不知恩圖報,反而要逃開?”
這一個多月里,崔凈空先是日夜于周邊碾轉尋,后來漸漸短外出,直到近幾日,已經不再親自出去,只阿繕手下的人馬代勞。
概因他引以為傲的理智總算回籠,用腦子稍稍一繞,便明白先前的愚蠢來:拉攏哄騙寡嫂,只是先前為念珠而不得已為之。而此時念珠已解,再執迷于本,不免生出類似買櫝還珠、本末顛倒的稽來,惹人發笑。
這無疑才是正確的做法,可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總懷有一種希冀,好像馮玉貞會知難而退,像七歲時那只斑鳩,蓬松的發被外界的狂風驟雨打,瘦伶伶狼狽飛回來找他。
昨日半夜,他睜眼著黑咕隆咚的床頂,冷冷地想,寡嫂實在是被他慣得不知好歹。這回乖乖回來,他也不打算如先前一般,將捧在掌心似的對待了,他定要讓吃一番苦。
然而就在方才,崔凈空忽地意識到,興許馮玉貞是真找不到了。寡嫂鐵了心要走,否則不會將近兩個月無影無蹤,必定做過喬裝,不然不可能無人再見過。
田泰只默默站一旁,一語不發,崔凈空站起,他將這間正房又環視了一遍——
梳妝鏡、柜,在其上他們曾無數次共赴巫山的床榻,崔凈空繼而上口,那時的疼痛好似把他的魂靈燙出一個來,至今心有余悸。
然而好在傷痛早晚會痊愈,此時忽然發覺,口只是發悶,偶然泛上一酸楚,空落落的好似失去了什麼東西。
好極了,已然不疼了。
崔凈空帶出一點笑,好似再沒有半分懷念,抬腳走出了正房,對后的田泰吩咐道:“收拾收拾,現在啟程回京城。”
他近些日子頗有些晴不定,好在李疇他們也見得多了,雖然打了個措手不及,聞言還是迅速拾掇起來。
三個男人統共沒幾件行李。崔凈空回來得著急,再去京城卻愜意、舒坦多了。
一輛馬車橫在門前,待李疇最后出來,反正要上門栓,已經上車的崔凈空卻打起車簾,扔下輕描淡寫的幾個字:“燒了吧。”
“主子……?”李疇以為自己一時聽錯了,加上語速太快,他走到車前,崔凈空又向他一字一句,清晰重復了一遍:“我說,燒了這宅子。”
青年容貌廓然朗清,角兜著一點弧度,神卻森冷沉,他不是要燒掉這間宅子,而是想要燒掉這些日子以來,被寡嫂耍得團團轉的恥辱,燒掉他可恥的低頭和希冀。
現在他清醒過來了,區區一個鄉野村婦,萬不能因而功虧一簣,沒人能攔著他向上攀,念珠已經摘下,再無人能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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