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一事,來了幾分神,“仿佛聽說大司馬在君三四歲時,有一回在華林園慫著您爬樹,險些嚇哭了小君。”
“爬樹……”
“是啊,小君可還記得,奴婢有一回失言犯錯,差點被陸嬤嬤趕到永巷去,就是因為玩笑了一句此事,忘了在玉燭殿不能提起外人的規矩。當時,還是小君替婢子求的。”
春堇說著去看小娘子,才發現簪纓腦袋輕歪擔在桶沿邊,已經睡著了。
“呀,小娘子了再去睡,當心著涼啊。”
簪纓閉起的睫有天然上翹的弧線,纖細的睫尾勾著燭,在眼瞼下方綴出一點薄的影。紅撲撲的小臉,呼吸輕緩,有種天真無邪的態。
春堇喚了兩聲,不醒,知道小君今日實是累壞了,也不忍心再把主子弄醒。
可這麼著也不,只得將湢室外的任娘子喚進來。
任氏進來見狀,目立刻得沒了邊,“小娘子這是太辛苦了,別,我輕輕抱出來就是。”
任娘子看上去材纖窕,手勁兒卻不小,捧著一張大巾毯將人從浴桶抱出來裹住,也不曾驚醒了睡的,順利地將抱到薰好的香榻之上。
只是為小娘子拭時,任氏目之所見,手之所,作為一個知曉人事的婦人,竟不由得心跳加快,紅了臉。
睡的簪纓對此一無所覺,無意識地慵轉腰肢,角舒展,仿佛夢中猶有人喚著“阿奴”。
西山行宮一夜無事,隔日臺城的早朝卻鬧開了鍋。
久駐京口的大司馬回了京卻不上朝,日日臨朝的東宮太子倒破天荒缺了席。
眼底一片烏青的晉帝走上丹墀,龍椅還沒坐熱乎,史中丞顧元禮便即出列,上奏道:“下臣斗膽,彈劾太子殿下行事浮散,私德不修!”
文武臣工面面相覷。
壞事傳千里這句話是一點不錯,關于昨日宮里發生的那點兒事,但凡長著耳朵的都聽說了,何況當時還有許多大臣的婦就在現場。
只是誰也不像耿直狷介的史中丞,直不愣登就提了出來。
李豫冕旒之下的眼皮重重一跳。
同在文臣之列的傅則安一玄青地朝服,聞此言,臉與也差不了許多,踏步而出要駁辯。
只是未等他開口,尚書右仆陸抗捻了捻胡須,慢悠悠補上一句:“老臣附參中書令傅公,范則無方,治家不嚴,墮名門清流之面,致公卿士族之名蒙。”
這一下子,除了皇帝,眼皮蹦的又多了個一宿無眠的傅驍。
顧元禮出于江南族顧氏旁支,為人古板端正,且有尊老之德,聞聽聲援,向陸抗揖手:“陸公先請。”
陸抗捻著黑白摻半的胡須,老神在在道:“無妨,后生先言。”
他兩個一搭一和,還在這兒謙讓起來了,皇帝的臉越發不好看。然史臺干的便是犯言直諫的差使,不懂得看人臉,顧中丞執笏朗朗道:
“昨日傅氏郎及笄,太子殿下卻佻達無狀,失口妄言,使兩姓生隙,更使傅氏斷簪退約,離宮而去,此事,陛下已知。天家無私事,此雖為后宮事務,亦是國事!冊封傅氏為儲妃,此乃當年先皇后與唐夫人所定舊契——契者,大約也,何為大約?邦國之信。人君而無信,則不足以立于誠,取用于民,故臣懇請陛下問責東宮,以安黎庶之心。”
皇帝似聽不得“元后”二字,冕旒陡地一晃,聲音微冷:“卿家不知后宮事,昨日形,不盡
然如卿家所言,更不至于危言聳聽,像卿家說的這樣嚴重。眾卿,還有余事要奏否?”
皇帝有意想要揭過此篇,顧元禮卻理直氣壯道:“臣自知曉。”
同僚聞言,不由想起顧史家的軼事——是了,他的夫人方氏,可是京城眷中有名的“沒遮攔”,連上街看見耍猴斗鴨的,都能當個新鮮事,要約出好友來喋喋說上個五六七八遍。昨個有在,回家不向郎君描述個繪聲繪也難。
朝臣中有人忍俊有人皺眉,神各異。
皇帝面沉似水,只得說道:“太子今日一早,已出城去西山接人。小兒口角玩鬧罷了,阿傅是朕認可的太子妃人選,此事必無更改,卿可安心,不必再言。”
尚書省的令公陸抗便在此時頷首開口:“啟稟陛下,老臣以為,誡東宮,此是其一,其二卻源于傅家宅治理不嚴,方生此枝節。”
他余瞟向傅驍,話風一轉:“那位惹事的傅娘子,聽聞是已逝傅大夫之孤?時過十余年,關乎功臣脈,非同小可啊,此事傅家可證實了嗎?此生母是何人?是如何自雍北千里迢迢到得江南?這里有諸多疑問吶。老臣以為,在諸事查明之前,為傅大夫追封一事,還是暫緩為好。”
傅驍一聽這話還了得!
他深知江左名門,顧、陸、朱、張,陸氏位居榜眼,而這豪族出、資歷老道的陸抗,更是一向不甘屈居于自之下。
若說顧元禮的上諫還是出自一片公心,那麼這位城府深重的陸老,便是一心想把自己踩下去了。
政敵間捅起刀子,真是不余力地往傷口上撒鹽吶。他過世的大兄能不能配太廟,是傅氏宗族能否在南朝更進一步的關鍵,若被人就此捉出把柄,豈非前功盡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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