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階聞言，目灼灼如星斗，便知自己該去拜訪那位郎了。

他袍跪地給阿母磕了一個響頭，“孩兒謹記。”

長明燈長明不衰，靈堂里了外人，供案上多了十幾副名士挽聯，以及半截據說是當年黃河岸邊斬殺胡兒頭的生銹馬刀。

簪纓不要人陪著，想一人守在這里陪父親說說話。

杜掌柜羅掌柜等人皆退了下去，唯獨衛覦不，說：“我也想陪三哥說說話。”

簪纓見他實在不肯走，只得心想，好吧，他不是外人。

結果守著守著，兩個各自想同先人說話的人，就變了彼此說話。簪纓跽在厚厚的團上，目輕輕側向那隨意蹲在火盆前，漫淡地捻幾沓紙扔進去的人。他的量太高，坐在馬車里簪纓都替他覺得屈就，此時蹲在那兒，卻讓簪纓莫名地想起了的狼，二者踞態竟有幾分像。

“小舅舅，長公主殿下說，‘你倒還肯護著我’……那是何意？”問得小心。

“沒什麼，心跳，常有驚人之舉，你不理就是。”

普天下怕只有他，敢張口便說長公主的壞話，簪纓還是覺得其中有，輕揚的吳儂音像個春日里夠不著花枝的小孩：

“小舅舅有事瞞我嗎？”

接著認真加了一句，“無論何事，都可告訴我，我能得。”

衛覦終于回頭，上下兩道漆睫線匯在眼尾，了鋒利，拖出一筆縱容的余味。

他漫嗯一聲，“什麼都要告訴阿奴嗎？”

有人在避重就輕，可簪纓還是一瞬心虛。

忽然想起，自己也有瞞著他，生怕他下一句便反詰，問是否也有。

是不會對小舅舅說謊的。

只得作罷。

堂中靜了，偶爾只見不知何卷起的一陣低風，將火盆里的紙灰卷個旋兒。

門廊外頭的徐寔和林銳卻是來回踱步，掌手，就差出嚴陣以待的神了。

徐寔道：“你去，請大將軍出來，且回房歇一歇。”

林銳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敢，“不然先生去？——其實誰去也都沒用，將軍說了陪小娘子守靈，不會離開的。”

徐寔默然。

今日是十五。

外界皆傳說大司馬每月十六會舊傷復發，犯狂嗜。

其實不是十六，而是十五之夜的子時。

那也不是什麼寒傷，是羯族蠱毒。

只是這個軍府里瞞得好，知道詳細底里的，除了已去云游四方的葛神醫，也便是他還有大司馬的數親騎衛。半真半假的謠言盛行，是大司馬放任，這消息傳得越離譜，越能迷

敵人。曾有北魏邊騎想趁著十六這日，在南朝大司馬最虛弱之時襲北府，被衛覦帶兵反殺。

他們都錯了。

這一日，不是衛覦最虛弱的時候，是他最想殺人的時候。

此蠱無名，制方費解，解藥難尋，不會瞬息致命，只會日積月累地勾出人心里最深重的恐懼與念。

直到宿主神智崩潰，發瘋發狂。

男人的，不開酒、、財、氣。終年領兵之人，還要再加一條，殺伐。

徐寔眼前閃過兵如子的祖將軍臨死前那一個月，拔刀斬向親衛的一幕……

“去備著冰，備著藥。”他聲對林銳道。

林銳仿佛也被軍師的擔憂染，狠狠下眉眼，“將軍說了，那藥沒用……除了葛神醫留下的七合方，別的都沒用，可剩下的兩樣藥材，始終找不到……”

他咬牙握拳頭，向堂里了眼相隔一個團的兩道人影，“將軍不會傷害小娘子的。”

徐寔閉了閉眼，他知道。

每常發作之時，大將軍都是一個人閉門扛，再難堪的樣子，他一個人都可欺于暗室。

可今夜他執意陪小娘子守靈，佯裝無事，就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倍的痛苦。

然而徐寔也知，大將軍是不可丟下小娘子一個人的。

天很快暗了下來。

屋外圓月懸空，蛩聲嘶嘶，靈堂除檀香外又點上了驅蚊香，任娘子送了回暮食進來，簪纓與衛覦兩人相對吃些。

簪纓已經好半天沒說過話，勉強用了小半碗米粥，挪回團上，一點一點地耷著腦袋，愈發沉默。

衛覦早便看出來，這孩子一累就發困打嗑睡，今日折騰了一天，到這時明顯已經撐不住了。

衛覦道：“你回去睡，我替你守著。”

“不好。”簪纓倔強，困了就拿涼帕子臉，累了就扭半臥在大墊子上，總之打定主意守好這一夜。

幸而如今是夏時節，晚間有風不涼，還算好過一點。

衛覦瞥了眼堂門大開之外的暮天圓月，微微蜷了下手指，沒再攆人。

子時在不知不覺中到了。

衛覦倏然只覺丹田間起一片悉的燥熱，瞬間繃指頭。

這折磨人的老友，比更還準時。

其實也沒什麼，他微的雙掌穩穩住膝蓋想，如過去一樣，過就是。

可此念才休，他忽然聞到一縷香。

靈堂里燃了一整日的香燭，自然到彌漫著濃郁的檀香。可衛覦所聞到的香味，卻獨一縷，從滿室煙火中剝而出，清幽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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