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山海行第576章,盟肇始李珠兒微微一怔,裴旻卻笑道:「段儉魏確實是個人,他回到南詔后,侍奉主閣羅如常。」
李珠兒冷冷道:「段儉魏要做王莽?」
裴旻搖頭道:「我看是要做曹……」
江朔知道王莽漢帝退位最後自己敗名裂,曹生前不曾僭位,後代卻做了皇帝,裴旻的意思是段儉魏自己不會反,只會積蓄力量,後代羽翼滿之後再奪南詔大位。
裴旻這句話說得太早了些,閣羅之後南詔又傳了八代國主,又經歷了大長和、大義寧政權,最後真正掌握南詔建立大理國的白蠻首領段思平已是段儉魏的六世孫了,不過白蠻段氏發軔之始確實就是這位文武全才又不失心機的段儉魏。
對於那天段儉魏離去后道突然封閉,險后又發現段儉魏和皮邏閣的痕跡被全部抹去,江朔和獨孤湘有完全不同的看法,獨孤湘認為是段儉魏故意把他們封在中,江朔卻認為以段儉魏一人之力不可能在這麼短時間把口填滿。
此刻聽到裴旻說段儉魏還活著,並且已經回到南詔國,江朔倒覺放下心來,喜道:「原來段儉魏沒死。」
李珠兒冷笑一聲,道:「溯之,你倒還替他歡喜,那日我們遇到段儉魏,段儉魏只說你和湘兒殺了皮邏閣遁走,可沒說你們在中。」
江朔心道,果然用碎石墊高糧窖掩蓋口的就是盟,假意不知是江湖盟的聚會之所,問道:「那你們盟大費周章把皮邏閣的葬之地填埋又是為何?」
裴旻道:「朔兒,你既然已經進過那個,自然知道是漢時江湖盟主所設的總壇,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江朔卻不知道這個總壇竟然是漢代就有的,卻問道:「那你們知道道有什麼?」
裴旻朗聲笑道:「你說那個金匱?」
江朔順答應道:「是啊……」
話一出口,江朔就後悔了,沒想到裴旻道:「你道金匱是何人所放?」
江朔只知道從時間上來推斷,金匱絕非上任盟主李邕所放,甚至於李邕可能都不知道這個室的存在,怎麼裴旻反而知道呢?只聽裴旻續道:「當年高宗皇帝派到西域來辦此事的人乃是吾祖,時任定襄道大總管裴行儉,可惜武后似乎有所察覺,裴行儉甫到素水河畔就被召回了,之後裴行儉留下王方翼繼續尋訪,可惜沒多久王方翼也被害死了,最後達目標的是王方翼的僚屬李客。之後他和波斯王泥師回到長安,但在長安他們把金匱給了另一個人……」
江朔一愣,隨即醒悟道:「金匱自然是給了時任江湖盟主……」
裴旻道:「不錯,當年江湖盟主大於朝,在宮廷中任協律郎職。」
江朔又是一愣,協律郎是太常寺中掌管音律的員,可說和軍旅也好,武林也罷,都毫無關係,然而裴旻接下來的話則更讓人訝異,只聽他說道:「這位協律郎是我的叔輩,亦是聞喜裴氏的異類,裴慶遠!」
江朔瞪大了眼睛,口中囁嚅道:「沒想到裴家與江湖盟有這麼深的關係……」
李珠兒冷笑道:「豈止是裴家,溯之,你道第一任江湖盟主,也就是那個庭盜魁是誰?便是墨家最後的巨子六玄子的弟子云夢子。」
江朔奇道:「雲夢……不是庭湖嗎?」
裴旻道:「正是,戰國末年其實墨家大多在秦國活,卻越來越不見容於秦王,雲夢子遠走庭湖,不再以墨家自稱了。」
江朔心道原來江湖盜魁確實與墨家有些切的關係。
裴旻道:「雲夢子早就看墨家兼非攻這一套在世上行不通,這才以盜魁之名以暴易暴,以求治。只可笑後代江湖盟主卻以墨家繼承者自居……裴慶遠為江湖盟主時閱遍了歷代盟主留下的書簡,才發現了雲夢子真正的初衷,之後便創建了盟,盟之其實便是於江湖盟之意。」
江朔自言自語道:「因此裴慶遠把江湖盟給了文士李邕,卻把盟給了裴將軍,說是不拘一格,怕也暗含了削弱江湖盟而擴大盟之意。」
裴旻轉頭看了一眼躺在另一邊牆角的獨孤湘,道:「說起來,一直居於隴右的獨孤家會和江湖盟扯上關係,也是拜裴慶遠所賜。」
獨孤湘的爺爺獨孤問是一個樂癡,江朔還道癡迷律呂的武者只有獨孤問一人,沒想到世上竟還有第二人與他志趣相投,想必是了裴慶遠的邀約,獨孤問才會加江湖盟。
裴旻道:「裴慶遠將金匱藏在漢代江湖盟的總壇之中,並且將此壇徹底棄用,後任的盟主李邕並不知,朔兒你自然就更無從知曉了。」
他繼續說道:「沒想到差錯,朔兒你居然誤打誤撞找到了這個大。」
江朔忽覺背後一陣惡寒,問道:「裴將軍,如此說來,要把我和湘兒埋在地底的也是盟?」
他說這話時口稱「裴將軍」,眼睛卻始終盯著李珠兒,李珠兒面對江朔的盯視彷彿毫不在意,給裴旻、江朔二人依次獻上茶盞,轉頭對江朔道:「若不填埋,就有泄的可能。」
江朔道:「可是我們還在地下……」
李珠兒打斷他道:「溯之,我相信你能找到出路。」
說這話時卻全沒有相信的神態,給江朔的覺就是能活下來是意外之喜,若死了也不足為惜,實在是像極了三年前在龍駒島上,皮邏閣、葉歸真二人圍追他時,李珠兒的神。
江朔忽然間出離憤怒,將李珠兒雙手捧來的茶盞打飛,怒吼道:「在你的心裏,什麼人死了都無所謂吧?」
李珠兒轉過頭去拾起茶盞碎片,輕聲道:「不錯,我一貫如此……」又轉頭對江朔道:「溯之,我和你說過,對我來說族人的命運、盟的使命都比我自己的命更重要,更遑論別人了。」
著江朔又補充了一句:「你能活著,我很欣喜……僅此而已……」
江朔一時語塞,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說什麼好,不僅是憤怒,他甚至無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
裴旻道:「朔兒,此前你與盟是敵非友,珠兒做事顧及不到你也不為錯,若你能改變心意加盟……」
江朔恨恨的打斷道:「就是加盟,怕也不過是葉歸真、皮邏閣而已……」
話一出口江朔自己也嚇了一跳,他從未這樣和裴旻說過話,而且此話說得太過刻薄,江朔心中不也有些後悔,只是既然話已出口,便斷無收回的可能了。
李珠兒沒有反駁,臉上的神也未見變化,重又斟了一盞茶,這次卻沒有捧到江朔面前,而是輕輕放在了他前的案幾上。
緩緩地道:「朔兒你何必意氣用事?葉歸真、皮邏閣二人各懷鬼胎,先做了叛盟的事,才落得此下場……只要我們目標一致,共踐盟誓,自然不會和他們一樣。」
江朔不理,對裴旻叉手道:「裴將軍,恕我語直,今日你口口聲聲說我們目標一致,朔兒實在難以索解。」
裴旻道:「你看,今日你要除掉大食人,我們可不是又殊途同歸了麼?」
江朔問道:「裴將軍,盟為何要助唐軍殺大食人?」
裴旻淺淺飲了一口茶,並不回答江朔的問題,而是捻須笑問江朔道:「那你又為何要殺大食人?」
江朔道:「自然是因為大食人覬覦安西!」
裴旻又是哈哈大笑起來,道:「現在是高仙芝覬覦吐火羅之地。高仙芝幾乎每年都要翻過蔥嶺,劫掠一番,這和安祿山在東北所為又有什麼區別?」
高仙芝的所作所為,江朔先前也聽程千里說了,雖然程千里的目的是大食人上鈎,但說的一些事也未必不是事實。
江朔了一下乾燥的道:「可是大食人也想翻越蔥嶺,他們想要的可不僅僅是劫掠一番,而是整個西域,乃至中原。」
裴旻道:「不錯!」
說著他將茶盞重重地墩在案幾上,不偏不倚地居於兩把長劍之間,道:「那何不如以蔥嶺為界?」
江朔道:「裴將軍的意思是,誰越界盟就打誰?所以伊本在隴右鬧得天翻地覆,你們也不管,直至此番他勾結大律寇於闐,犯了盟所劃的界線,才把他殺了。」
裴旻道:「是了,所以我說咱們是殊途同歸。」
江朔再次沉默不語,裴旻道:「朔兒,上次在龍駒島,我和你說了盟故事的一半,今日和你說了另一半,現在對你已經毫無保留了,你當知道如今盟所為才是當年初代盜魁創立江湖盟真正的初衷,何妨再好好考慮一下加盟的邀約。」
江朔已經不是三年前的年了,他緩緩搖頭道:「不對!若裴慶遠真的認為雲夢子的初衷是以暴易暴,以治,他就不該讓畢生好友獨孤問加江湖盟,而應該請他主持盟才對!」
裴旻道:「但在這件事上,裴慶遠和獨孤問對於創立盟看法並不相同,獨孤問是裴慶遠的後輩,當年裴慶遠之待獨孤問,就和我待朔兒你是一樣的。」
江朔仍是搖頭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以獨孤前輩的風骨,他若知道盟之事,絕不會佯作不知,更不會和裴慶遠引為知己。」
這時忽聽大殿外一個蒼老的聲音笑道:「小子說得不錯,當年慶遠前輩突然離世,我至今不知是何人所為,今日方知裴將軍怕是難干係!」
說話間,兩道人影已躍殿中,年老的那個正是獨孤問,年輕的那個卻是南霽雲。
獨孤問道:「裴慶遠曾對我說過盟之事,說他深悔年輕時誤讀雲夢子的訓,決心解散盟,幾年後他突然害了急病離世,世上也再沒有盟的消息,我一直以為盟早已消失了,沒想到卻在裴旻手中開枝散葉,在各門各派、在朝在野,織起了這樣大的一張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