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在白紙上，辨認印刷的英文變了一件讓人視網刺痛的事。閉了閉眼，再次刺眼皮，視線里一片火紅。遠有人在玩飛盤，閉眼的瞬間，那些人的笑鬧變得清晰，夾雜著墨爾本春日的風聲。

春天的風與冬日不同，人聽到的不再是風本的聲音，而是樹葉的和草木慢慢芽。

再睜開眼的時候，宋維靠在樹干上，揪了草咬著，右手撐在膝蓋上回短信。

“誰找你啊？”木子君半瞇著眼問。

“做招牌的店，”宋維說，“問了幾家，選個價格合適的。”

還會過。

他是靠樹坐著，樹部分隆起，正好半開。木子君覺得他的姿勢比自己舒服，爬起來湊過去，和他肩并肩坐到一起，抱住膝蓋看他和商家的聊天記錄。

繼而忍不住笑出來。

“你要求好多，”說，“要做中英對照的，中文還不能用默認字。這都是澳洲的設計商，又不認識中文。”

回想了一下自己被他催著改海報的過往，木子君意識到宋維還好從事了建筑行業。不然他去了甲方公司，這世上勢必多出一個邪惡的靈魂。

宋維的頁面再次刷新，木子君探著頭，看清了對方的建議——讓宋維自己提供“相絕華文圖書”六個字的原創字，再由設計師接手后續工作。

宋維不回復了，應當是在想辦法。而木子君細思片刻，信口開河道：“也可以吧，讓你提供，那你就自己給他們寫一個，正好你那漢字寫得哈哈哈哈哈……”

……

宋維抬頭看了一眼，木子君背后忽然一涼。

他眼睛看著木子君，手上沒停，盲打了一個短單詞，隨即點滅了屏幕。木子君仰頭著他站直子，又抬手把也拉起。

手都出來了，他倒好，直接揪后領口的服，像是在報復嘲笑自己的狗爬字。

“回家，”他說，“給我寫字去。”

木子君：……

“第一天誒，”弱小地掙扎，“不算曠工嗎？”

“第一天的工作容由Tutor安排，”宋維拎著往草坪外面走，“我安排你去給我寫招牌。”

木子君：………………

***

唐人街上也有做華人生意的圖文店鋪，但款式都很老，字橫平豎直，做出來的招牌一上世紀的陳舊氣息，反倒是一些老店門口的對聯符合宋維對他招牌風格的想象。他帶木子君路過一家古董店時特意讓觀了一會兒，木子君辨認片刻，說：“這個字不用筆寫不出來呀。”

宋維看了看。

“我覺得和你用鋼筆寫的沒什麼區別。”他說。

木子君：……您抬舉我了。

不過宋維也不是無緣無故就那啥眼里出王羲之，木子君小時候的確是和爺爺學過很久的書法。苑竹年時代紈绔歸紈绔，也是大戶人家出，先生管教長大，筆字里自帶世家風采。木子君練了五年，也只學了老人三分皮，但這也足夠從小到大在各項書法比賽里拿獎了。

又觀了一會兒，木子君心事重重地轉頭看向宋維——總是拿不準宋維對中華文化的理解程度，覺這人的知識面是鋸齒狀的，就比如說——

“那你知道寫筆字要用筆墨紙硯嗎？”

宋維奇怪地看了一眼。

“你說宣紙和硯臺嗎？”他說，示意回家的方向，“樓下好像有盒松煙墨，你寫字用得慣嗎？”

木子君：“……走。”

古董店右手就是賭場的樓，拐過去便進了回家的小路。木子君跟在宋維后，都快走到了才反應過來：他家樓下？

他家樓下不是那個鎖著門的燈店嗎？

猶記第一次來他家時對那家店里的驚鴻一瞥，全是用防塵布蒙住的架子以及宋維那句“我沒時間打理”。后來住進他家，車庫閣樓都去過，也沒有涉足過這間商鋪。

宋維拉開車庫大門，從墻上拿下一串鑰匙，“嘩啦嘩啦”地走了出來。

“你好像個氣質出眾的收租的。”木子君語氣真誠道。

“你安靜點。”他也很客氣地回應。

太久沒開，他自己都有點記不清燈店是哪把鑰匙。接連試了四五把，終于聽得鎖眼里“咔噠”一聲，玻璃門被一把拉開。

貨架上東西已經不多了，想必是在金紅玫走后便清倉，如今只剩些賣不出去的燈盞，被半明的防塵布罩住。最里面的架子上放的不是燈，而是其他積存的貨，木子君很敏銳地看到了一卷宣紙和幾盒墨。

“你店里存這個干什麼？”問。

“以前唐人街還是有老人需要的，”宋維說，“進了一批，不過那幾個老人搬走后，就沒有人買了。”

然后就這樣被剩下了。

陳年舊貨，如今倒是派上用場。或許是實在放了太久，被宋維拿起的一瞬，灰塵四起，而木子君毫無義氣地遠遠躲開。一步一退，躲到貨架后。

“你去拿塊布，”木子君對灰塵反應很大，“干凈再帶上樓。”

宋維沒有應聲，但很快退出了一樓鋪門，應當是去車庫拿清理工了。揚起的灰塵終于慢慢落回地面，木子君把手背到后，百無聊賴地開始巡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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