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七不敢想了。
他好像在一些事上開竅了,可還沒有。到底把他當什麼呢?父親,兄長,朋友,還是……別的什麼呢?這兩年變漂亮的速度快得驚人,像是一朵花到了綻放的季節,上門說親的人絡繹不絕。舅舅沖著彩禮有些心,媽還是攔著的。不過要按金相絕自己,誰都看不上。都是什麼拿不上臺面的玩意,吃了熊心豹子膽,想娶?沒有爹,媽雖說偏心弟,但從在廟里的時候就不敢忤逆,對兒的畏懼和依賴多于。
這天又趕走了兩個提親的人,舅舅就在飯桌上發火了。他們又不是大戶人家,平民百姓的姑娘,向來是歲數不到就送去婆家養,賴在家里做什麼?彩禮錢拿不著,還給別人養兒媳嗎?
更讓舅舅生氣的,是這或許是最后兩個來提親的了。金相絕這臭脾氣以前還能藏著,結果最近提親的被挨個罵走,反倒傳遍了街坊鄰里,沒人愿意往家里請尊佛。舅甥在飯桌上吵得天翻地覆,砸了碗筷,他踢翻桌子,弟弟在旁邊哭著看,忽然眼前一黑,鼻流了一臉,然后昏過去了。
他最近常流鼻,家里只當上火。誰知這次流起來不止不住,還發起高燒,送去醫院檢查了一番,竟是個花銷極大的病。舅舅臉驟變,媽以淚洗面,兩個年人回家商量對策,留金相絕在醫院陪著。
弟真是個小孩,燒得昏昏沉沉,攥過姐姐的手想吃糖果。他們姐弟兩個都好吃甜的,金相絕抱著他的腦袋哄了會兒,想起家里還有些兌蘇打水的糖漿,便把他被子蓋好,打算回家泡一杯糖水端過來。
醫院離家不遠,借著月趕回去,人還沒到門口,便聽到媽的哭聲和舅舅磕煙斗的聲音。
男人的聲音。“這錢我沒有,姐,我也是要娶妻生子的,這幾年養你們三個,半分沒結余。”
養什麼了?金相絕心想,他們只是借住他家里,生活的錢都是自己洗服賺的。
“相絕也是個不懂事的,若是早應下哪門親事,現在還能提前預支彩禮,今后也不必多一張了。”
關什麼事。
“姐,我最后的辦法就是這個。明天我下了班再去百樂門問問,十六歲的姑娘也大了,人家未必收。要是收了,價格又合適,你就去簽字畫押吧。”
金相絕站在門口不了。
“可那是我兒……”媽哭哭啼啼的說。
“賣了,你兩個孩子都能活。不賣,你兒子手做不,也活不。你自己掂量吧。”
媽的哭聲更大了,但也沒否認。金相絕心里就知道,是默許了。在和弟弟之間,媽從來不會選。
沒有進家門,失魂落魄地離開,在街上一直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鐘表店門口。鐘表店要打烊了,新招的小學徒正在掃地關門,看見金相絕站在門口,想司七又怕吵醒師父師娘,著嗓門往里探頭。“七哥,七哥,相絕姐來找你了。”
沒有這麼晚來找過他,他匆匆忙忙地出來迎。忙了一天,他上灰撲撲的,頭發虛扎在腦后,鬢間垂落幾縷。金相絕站在門檻外抬頭看他,他穿一青灰的學徒袍子,袖口挽起來,出白的里襯。他什麼時候這麼高了?在寺里掰著窩頭喂他的時候,還是個猴子呢。
“怎麼了?”他微微彎腰問。
眼淚“唰”的一下流了出來。
怎麼說呢?難以開口,但似乎也只能一件件地開口。說弟弟病了,舅舅要賣,媽答應了。司七讓那小學徒裝沒看見,小學徒在邊嚴謹地比劃了個拉鏈。他把金相絕帶回自己的閣樓,給倒了溫水,又用巾凈臉。
“司七,你有辦法嗎?”巾拿開,眼睛睜得大而茫然。
“我想想。”
他沒以前冷了,以前像一尊石像,如今著臉,手上竟有了溫度。他問金相絕事什麼時候定下,媽媽未必真的能狠下心。金相絕說舅舅明天下班去百樂門問,定下來最早也是后天的事了。司七想了想,讓先回去等消息,賣或不賣,他今晚都做好應對的計劃。
他說得如此篤定,金相絕踏實下來了。干凈眼淚,裝作沒事人似的回家,媽紅著一雙眼睛看。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從柜子里把糖漿找出來,回頭說,弟弟想喝甜的了。
那晚弟弟躺在病床上,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對弟弟算不上多,但他是很依賴的,也總是追在后。媽媽偏心,好吃的私下塞給弟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弟弟私心也向,總是把媽給的吃的省下來,再塞給。
不賣,弟弟真就要死了嗎?
不想被賣去百樂門,可就想看弟弟死嗎?
一夜未睡,第二天一早媽來了,給他們帶了自己做的早飯。三個人吃完,說先把弟弟帶回家,醫院的病床太貴了,家里的錢得省著。金相絕心里冷冷地想,的確得省著,都省到上了。
下午媽在家里陪著弟弟,一聲不響地去百樂門門口等著。躲在一輛黃包車后面,看見舅舅進去又出來,前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抹了發蠟,長得讓人討厭。他在舅舅面前趾高氣昂的,舅舅還給他點煙,聽到對方說:“……那照片拍得不錯,你外甥可真是標志。那就明天上午10點,我們派車去家里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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