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奚舟側眸,目在姜嶠面上流連了一會,見瓣微微開合似是在念著什麼,才開口問道,“在干什麼?”
姜嶠仍抬著頭,“在數今晚有幾顆星星……”
話說到一半,就頓住,竟是突然忘了要從哪兒接著數,有些嗔怪地抱怨道,“郎君好端端地打擾我作甚,我又要重新數了。”
霍奚舟又好氣又好笑,“就這麼幾顆,數到現在?”
他作勢要替數清,可剛一抬手,就立刻被姜嶠大驚小怪地抱住胳膊,用力拽了下來。
“不能用手指星辰,會招來厄運。”
霍奚舟放下手,看向姜嶠,“誰說的?”
“我阿母。”
姜嶠認真回答,又轉回頭,重新從最邊上的牽牛星開始數。
霍奚舟不再打擾,也若有所思地著天。
院中萬籟俱寂,只偶爾傳來幾聲蟬鳴。就在霍奚舟終于生出在這兒坐上一夜也不錯的荒唐念頭時,肩頭竟是突然一重。
霍奚舟一愣,詫異地轉頭,卻見姜嶠竟是已經困得閉上了眼,睡意昏沉地靠在他的肩頭,腦袋一點一點地往前打著盹,模樣既可憐又可。
“……呆子。”
霍奚舟盯了半晌,才扯著角輕叱一聲。停頓了片刻,他手將娘攬懷中,抱著起上樓。
彥翎正打著哈欠出來尋人,恰好撞見霍奚舟抱著姜嶠上來,差點沒合上。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見了什麼不該看的,該退還是該進。
見他不識眼,霍奚舟微微擰眉,低聲音,“過來開門。”
彥翎反應過來,連忙跑上前替霍奚舟推開了姜嶠的房門,剛想開口說什麼,卻又被霍奚舟一個眼神嚇得噤聲。
霍奚舟抱著姜嶠進了屋,將在床上輕輕放下,姜嶠后背一落到被褥上,立刻就翻了個滾到了床榻里側。霍奚舟直起,盯著的背影多看了一眼,才轉離開。
關門聲傳來,背對著房門的姜嶠緩緩睜眼,眼底閃過一煩悶。
***
一行人第二日從丹鎮啟程,這次的行程短了不,黃昏時車馬就在渡口停下,依照霍奚舟的吩咐轉而走水路。
正是水運繁忙的季節,霍奚舟命人去雇船,卻被告知此刻岸邊只剩下一艘商船。商船其實不算小,但他們畢竟有這麼多人,便是幾人睡一間屋子,也只是堪堪能容下。
這種況下,姜嶠自然不能再獨住一間,只能提著行李,與霍奚舟同住船上最寬敞的一間艙室。
屋以一架六扇屏風相隔,屏風左邊安置了架子床,右側則在臨水的窗邊安置了稍小些的臥榻。
不等霍奚舟發話,姜嶠就占了那方臥榻,傾推開窗。窗外碧波漾,一片湖山,瞧著便令人心曠神怡。
見趴在窗邊看得專注,霍奚舟抿,沒再打擾,轉出了屋子,與其他人商議這一路的正事。
轉眼了夜,霍奚舟回到屋,早早地繞回了屏風那頭。姜嶠側耳聽了一會兒,卻連一靜都沒聽到,輕手輕腳走到屏風邊,悄悄朝那頭了一眼,只見床帳都已經放了下來,霍奚舟似是睡了。
微微松了口氣,走到桌邊,吹熄了屋的燭火,才回到臥榻上躺下。窗戶半掩著,溶溶月過隙灑進來。
姜嶠著天際的涼月清輝,一顆心逐漸安定下來,原本因為和霍奚舟共一室而生出的張和不自在也然無存。
正當闔上眼醞釀睡意時,隔壁卻突然傳來吱呀的開門聲,還伴隨著男人們毫無顧忌的談笑聲,聽著是那幾個護衛吃飽喝足后回屋了。
“再過兩日,這船就會經過東都。都說東都這個溫鄉出人,咱們要是能在東都停留一日,哪怕是一晚也好啊。”
“怎麼著,在將軍眼皮子底下,你還敢上人的花船?”
“說不準將軍也想見識見識東都人呢。今時不同往日,將軍如今可不一樣了……”
幾人話中有話,悶聲笑起來。
船上的艙室并沒有多隔音,又恰逢夜深人靜,男人們極力低的笑聲過艙房隔板,斷斷續續地傳姜嶠的耳中,終于忍不住睜開眼。
而隔壁男人們的話題已經順理章地引到了上,猜測著從前在軍營不近的大將軍,為何會突然被一個婢子迷了心竅,出門辦差都不忘帶著。
姜嶠睡意盡消,咬著翻了個。
好在那些人還顧忌著霍奚舟,并不敢多說什麼,很快便又聊起了揚州人,聊起了從前隨軍時常去的紅帳,和在紅帳中相好的營。幾人喝了些酒又背著人,不似白日里那麼謹小慎微,登時暴了本,什麼葷話都往外說。
姜嶠聽得心煩意、面紅耳赤,忍不住用手指塞住耳里,想要將那些聲音隔絕在外頭。可越不想聽,那些話好像就越大聲,任怎麼堵著耳朵,都一字不差地鉆進耳里。
河上起了風,水波拍打出陣陣聲響,船輕晃。
姜嶠忍無可忍地放下手,猛地坐起,剛下床想要倒盞茶喝,卻聽得屏風那側驟然傳出響聲,一個穿著寢的高大影帶著幾分威勢從眼前閃過。
姜嶠驚了一跳,轉眼看去,卻只見艙門大開,寒涼的夜風霎時涌了進來,吹得哆嗦了一下。
隔壁艙門被“砰”地一聲踹開,男人們的調笑聲戛然而止。頃刻間,船上陷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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