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川離著濯清堂門口還有十余步距離時,看到丁牧云打里面急匆匆跑了出來,朝科英學院的大門口跑去。
自從飛火神制工在書院引起轟之后,學子們制工熱高漲,再加之符羽的指點,好學的學子大多三五結隊,一下學就埋頭深研室,潛心研究。當然,也有不學習的,下學之后,去茶館里消磨時間,亦或打麻雀牌消磨時間,總之不會呆在濯清堂。因此,江川回到濯清堂的時候,濯清堂空的只有他一人。
正埋頭苦讀之際,忽聽有腳步聲傳來,接著便有一個聲音劈頭:“海晏河清?你既在看此書,說說此書如何?”
江川聽著是辛夷的聲音,便抬起頭,毫不猶豫地答道:“此書以水為主,包括湖、淀、陂、澤、泉、渠、池。‘因水以證地,即地以存古’,記述天下水道,乃不朽之作。”
辛夷問道:“通過水名來考證地名,據地名來印證古跡。但河道會變又該如何?”
平時,辛夷除了教學之外幾乎都在觀星樓上,今日忽然來了濯清堂,是因下學時,落了本書在講臺上,書倒是不重要,但是書里的東西比較重要,乃是東海故寫來的書信,收到時剛好是在來書院的路上,隨手就夾在了書頁里,下學時,獨獨將這本書落在木案上,等到他再想起的時候,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時辰。
自打辛夷不再追逐蜃景之后,跟這位老友便日漸斷了聯系,今日他突然修書一封遣木鶴相送,倒他有些意外。當他頂著一頭炸的白發,匆匆進了濯清堂,見只有江川一人正在埋頭讀書,所讀之書,乃是《海晏河清》,雖然離著遠,但此書因繪圖較多較雜,比平常的書要大要厚,一眼即知,當下,小眼睛瞪得溜圓,問了一句。
見夫子考自己學問,江川不敢掉以輕心,連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施禮,未敢輕易作答,小心斟酌詞句。
辛夷看他拘謹,雙手背在后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只是隨便問問,你隨便一答便可,大可不必如臨大敵,好像老夫是在考你學問,你只管怎麼想就怎麼答,答錯了也不要,反正此書,本就紛繁復雜,所涉甚廣,讀一遍與讀三遍,悟皆不相同,你想一遍和想三遍回答我,又是不同,白白耽誤了時間。”
江川覺得辛夷說得對,正想作答時,卻見辛夷背著手,一邊小碎步飛快地踱步,一邊說道:
“此書由《水經》而來,做了若干補充,分為考據、辭章、地理三派,考據學定史實,辭章派賞文學,地理派繪水經圖,乃是古往今來,水脈第一巨作。書中所記,幾乎包含了我大瑨境所有水脈。但是此書有一缺點,就是因所涉太廣,作者并非全面進行實地考察,而主要對其所時代及其之前的地理資料,以水道為系進行編排后的重寫撰寫,書中記載了一千多條大小河流及相關的歷史跡、人典故、神話傳說等等……既非全面實的考察,必會有偏頗之,況且書又有數百年,當中有河流改道,百姓變遷,不可同日而語。拿京城附近的無定河來說,就是一條極其容易改道的河流,因而得名無定河,百余年間,無定河先后三次改道,水患30余次,決口不下5次,無定河同樣是發源自嵫山,一路上匯聚了靈河,渾河、河、流河、河等等多條河流最后匯流海……《水經》固然是一本好書,但還是要結合當下縣志研究,最好是實地考察才能真正了解地形地貌……”
辛夷繼續踱步,走到江川邊,視線幽幽落在他的上:“老夫記得,初次見你時,你帶了自己繪制的一幅水脈圖,此圖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符羽連忙施禮。
“你別拜來拜去的,哎呀,我老人家年紀大了,看著腰疼。”他拍了拍江川的腰,示意他直腰板。
江川便直起了腰。
辛夷道:“目下還沒有安排與水脈相關的課,不過很快就快京城方面就會派來擅長治水的名匠前來教學,你想學習治水,到時可以好好跟人家請教,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是聰明的孩子,你肯定知道怎樣學到將別人的東西盡數學到自己上。”
辛夷接著道:“其實早前京城也有相關開課教學,但是學子太,世家子弟吃不了苦,還嫌將來干的是活臟,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沒有背景,學好了也就是個河工,也不愿意學,最后就只能停辦了……喂,我說了半天,你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嗎?”
“夫子的意思是,治水難。”
“就是這個意思。”辛夷跟個孩似的嘿嘿笑著,忽然輕嘆了一聲,“治水比制工難,制工是突破是自己,我想要做一件不太容易的制工,我把自己關起來,潛心研究,我突破了我自己,東西就制了,我突破不了我自己,我換個我能突破的方向,又制了。但是治水不同。”
辛夷抓了抓自己刺猬似的白發,“老夫的一個老朋友曾說過,治水個人之力不可及也,還需有天時、地利、人和。天時說是圣上和百的支持,地利則是指治水能臣,人和則是上下同心不能有人敷衍了事,否則就會千里之堤潰于螻蟻……”
辛夷聲音越說越低。
他走到了門口,仰頭看著夜空,過了一會,回過,原本一向神矍鑠的小老頭,突然顯得沉重和疲憊:
“三江河道治理更是難上加難,你既讀了《水經》又對水脈興趣,便知三江水脈甚廣,需縱觀全境從上游到下游,又需要各州府通力合作,這還單單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治水能臣要得百姓擁護,百姓若是不擁護,則會對心中生疑,疑心出暗鬼,廟大妖風更大,池深王八更多……想當初大禹治水,在群山中開道,一十三載耗盡心與力……老夫也曾與……”
似乎了他,愣了一下才接著說道,“老夫也曾與利州水利通判尚步亭有幸相識……他的治理思路是對的,只是上游的人吃相太難看,都只想自己一畝三分地要免于水災不管別人的死活,尚步亭……”
說到最后細弱蚊蠅,聽都聽不見了。
江川渾的皮疙瘩都起來了,他豎起耳朵,想要聽清楚,辛夷到底說了什麼,卻還是沒能聽清。
他愣了半晌,突然鼓起勇氣問道:“夫子曾和利州水利通判尚步亭相識,那學生想問問,他是個怎樣的人?”
辛夷:“為眾人抱薪者……”
江川:“夫子是想說,為眾人抱薪者凍斃于風雪?”
辛夷被轉過去,仰起頭,眼圈突然紅了,背對著江川,緩緩點了點頭。
適才江川說話時,竟有咄咄人之勢,與平時溫和斂,截然不同。
辛夷稍微平復了一下,問道:“哦,你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