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從未有過的衝天怒火湧上羅輯的心頭，他想聲嘶力竭地大，想問候薩伊和聯合國的母親，再問候特彆聯大所有代表和行星防理事會的母親，問候全人類的母親，最後問候三人那並不存在的母親。他想跳起來砸東西，先扔了薩伊辦公桌上的文件、地球儀和竹節筆筒，再把那麵藍旗撕個碎……但羅輯終於還是明白了這是什麼地方，他麵對的是誰，最終控製了自己，站起來後又重重地把自己摔回沙發上。

“為什麼選擇我？比起他們三個，我沒有任何資格。我沒有才華，沒有經驗，沒見過戰爭，更沒有領導過國家；我也不是有就的科學家，隻是一個憑著幾篇東拚西湊的破論文混飯吃的大學教授；我是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自己都不想要孩子，哪他媽在乎過人類文明的延續……為什麼選中我？”羅輯在說話開始用兩手捂著頭，說到最後已從沙發上跳了起來。

薩伊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羅輯博士，說句實話，我們對此也百思不得其解，正因為如此，在所有麵壁者中，您所能調的資源是最的。選擇您確實是曆史上最大的冒險。”

“但選擇我總是有原因的！”

“是的，隻是間接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誰都不知道，我說過，您要自己去找出來。”

“那間接的原因是什麼？！”

“對不起，我沒有授權告訴您，但我相信，適當的時候您會知道的。”

羅輯到，他們之間能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於是轉向外走去。走到辦公室門口才想起來沒有告辭，他停住腳步轉回來，像在會場那次一樣，薩伊對他點頭微笑，不同的是他這次理解了這微笑的含義。

薩伊說：“很高興我們能再次見麵，但以後，您的工作是在行星防理事會的框架進行，直接對pdc值主席負責。”

“您對我沒有信心，是嗎？”羅輯問。

“我說過，選擇您是一次重大的冒險。”

“那您是對的。”

“冒險是對的嗎？”

“不，對我沒有信心是對的。”

羅輯仍然沒有告辭，徑直走出辦公室。他又回到了剛被宣布為麵壁者時的狀態，漫無目的地走著。他走到走廊儘頭，進電梯，下到一樓大廳，然後走出書大樓，再次來到聯合國廣場上。一路上，一直有幾名安全保衛人員簇擁在他周圍，他幾次不耐煩地推開他們，但他就像一塊磁鐵，走到哪裡都把他們吸在周圍。這次是白天，廣場上明，史強和坎特走了過來，讓他儘快回到室或車裡。

“我這一輩子都見不得了，是嗎？”羅輯對史強說。

“不是，他們清理了周邊，這裡現在比較安全了，但遊人很多，他們都認識你，大群人圍過來就不好辦了，你也不希那樣吧。”

羅輯向四周看了看，至現在還沒人注意到他們這一小群人。他起步朝與書大樓相連的會議中心走去，很快進去了，這是他第二次進這裡。他的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去什麼地方，經過那個懸空臺後，他看到了那塊彩斑斕的彩玻璃板，從玻璃板前向右，他進了默思室，閉上門，把跟來的史強、坎特和警衛們都擋在外麵。

羅輯再次看到了那塊呈規則長方的鐵礦石，第一個想法是一頭撞上去一了百了，但他接下來做的是躺在石頭那平整的表麵上，石頭很涼，吸走了他心中的一部分狂躁，他的覺著礦石的堅，十分奇怪地，他竟在這種時候想起了中學理老師出過的一道思考題：如何用大理石做一張床，使人躺上去覺像席夢思一樣？答案是把大理石表麵挖出一個與人的背部形狀一模一樣的坑，躺到坑裡，強均勻分布，覺就十分了。羅輯閉上雙眼，想象著自己的溫融化了下的鐵礦石，形了一個那樣的坑……就用這種方式，他使自己漸漸冷靜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再次睜開雙眼，著樸素的天花板。

默思室是第二任聯合國書長，瑞典人達格·哈馬舍爾德提議設立的，他認為在決定曆史的聯合國大會堂外，應該有一讓人沉思的地方。羅輯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國家元首或聯合國代表在這裡沉思過，但1961年死於空難的哈馬舍爾德絕不會想到默思室裡會有他這樣一位麵壁者在發呆。

羅輯再一次思考自己所陷的邏輯陷阱，也再一次確定自己絕對無法從這個陷阱中自拔。

於是，他把注意力轉向自己因此擁有的權力，雖然如薩伊所說，他是四個麵壁者中權力最小的一個，但他能夠使用的資源肯定依然是相當驚人的，關鍵是，他在使用這些資源時無須對任何人做出解釋，事實上，他職責中很重要的部分就是使自己的行為令人無法理解，而且，更進一步，還要努力使人產生儘可能多的誤解。這是人類曆史上從未有過的事，古代的專製帝王也許可以為所為，但最終還是要對自己的行為做出解釋的。

既然現在我剩下的隻有這奇特的權力了，那何不用之？

羅輯對自己說完這句話便坐了起來，隻想了很短的時間，便決定了下一步要做的事。

他從這堅的石床上下來，打開門，要求見行星防理事會主席。

本屆pdc的值主席是一名伽爾寧的俄羅斯人，一個材魁梧的白胡子老頭。pdc主席的辦公室比書長的低了一層，當羅輯進去時，他正在打發剛來的幾個人，這些人中有一半是穿軍裝的。

“啊，您好，羅輯博士，聽說您有些小麻煩，我就沒有急著與您聯係。”

“另外三個麵壁者在做什麼？”

“他們都在忙著組建自己的參謀部，我勸您也儘快著手這個工作，在開始階段，我會派一批顧問協助您。”

“我不需要什麼參謀部。”

“啊，如果您覺得這樣更好的話……如果您需要，隨時可以組建。”

“我能用一下紙和筆嗎？”

“當然。”

羅輯看著麵前的白紙問：“主席先生，您有過夢想嗎？”

“哪一方麵的？”

“比如，您是否幻想過自己住在某個很的地方？”

伽爾寧苦笑著搖搖頭，“我昨天剛從倫敦飛來，飛機上一直在辦公，到這裡後剛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就又急著來上班。今天的pdc例會結束後，我就要連夜飛到東京去……我這輩子就是奔波的命，每年在家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月，這種夢想對我有什麼意義？”

“可我有自己的夢想之地，有好多個，我選了最的一個。”羅輯拿起鉛筆，在紙上畫了起來，“這兒沒有，您需要想象：看，這是幾座雪山，很險峻的那種，像天神之劍，像地球的長牙，在藍天的背景上，銀亮銀亮的，十分耀眼……”

“嗯嗯……”伽爾寧很認真地看著，“這是個很冷的地方。”

“錯了！雪山下麵的地區不能冷，是亞熱帶氣候，這是關鍵！在雪山的前方，有一片廣闊的湖泊，水是比天空更深的那種藍，像您人的眼睛……”

“我人的眼睛是黑的。”

“啊，那湖水就藍得發黑，這更好。湖的周圍，要有大片的森林和草原，注意，森林和草原都要有，不能隻有一樣。這就是這個地方了：雪山、湖、森林和草原，這一切都要於純淨的原生態，當您看到這個地方時，會幻想地球上從來沒有出現過人類。在這兒，湖邊的草地上，建造一個莊園，不需要很大，但現代化的生活設施應該齊全，房子的樣式可以是古典的也可以是現代的，但要和周圍的自然環境協調。還要有必要的配套設施，比如噴泉、遊泳池什麼的，總之，要保證這裡的主人過上舒適的貴族生活。”

“誰會是這裡的主人呢？”

“我呀。”

“你到那裡去乾什麼？”

“安度餘生。”

羅輯等著伽爾寧出言不遜，但後者嚴肅地點點頭，“委員會審核後，我們就立刻去辦。”

“您和您的委員會不對我的機提出質疑嗎？”

伽爾寧聳聳肩，“委員會對麵壁者可能的質疑主要在以下兩個方麵：使用的資源數量超過了設定的範圍，或對人類生命造傷害。除此之外，任何質疑都是違反麵壁計劃基本神的。其實，泰勒、雷迪亞茲和希恩斯很讓我失，看他們這兩天那副運籌帷幄的樣子，那些宏偉的戰略計劃，讓人一眼就看出他們在做什麼。但你和他們不同，你的行為讓人迷，這才像麵壁者。”

“您真相信世界上有我說的那種地方？”

伽爾寧又像剛才那樣眨著一隻眼笑笑，同時做了一個“ok”的手勢，“地球很大，應該有這種地方的，而且，說真的，我就見過。”

“那真是太好了，請您相信，保證我在那裡舒適的貴族生活，是麵壁計劃的一部分。”

伽爾寧嚴肅地點點頭。

“哦，還有，如果找到了合適地方，永遠不要告訴我它在哪裡。”

不不，彆說在哪兒！一知道在哪兒，世界就變得像一張地圖那麼小了；不知道在哪兒，覺世界才廣闊呢。

伽爾寧又點點頭，這次顯得很高興，“羅輯博士，您除了像我心目中的麵壁者外，還有一個最令人滿意的地方：這項行是四個麵壁者中投最小的，至目前是如此。”

“如果是這樣，那我的投永遠不會多。”

“那您將是我所有繼任者的恩人，錢的事真是讓人頭疼……往後的執行部門可能要向您諮詢一些細節問題，我想主要是關於房子的。”

“對了，關於房子，我真的忘了一個細節，非常重要的。”

“您說吧。”

羅輯也學著伽爾寧眨著一隻眼笑笑，“要有壁爐。”

父親的葬禮後，章北海又同吳嶽來到了新航母的建造船塢，“唐”號工程這時已完全停工，船殼上的焊花消失了，在正午的下，巨大的艦已沒有一點兒生氣，給他們的覺除了滄桑，還是滄桑。

“它也死了。”章北海說。

“你父親是海軍高層中最睿智的將領，要是他還在，我也許不會陷得這麼深。”吳嶽說。

章北海說：“你的失敗主義是建立在理基礎上的，至是你自己的理，我不認為有誰能真正讓你振作起來。吳嶽，我這次不是來向你道歉的，我知道，在這件事上你不恨我。”

“我要謝你，北海，你讓我解了。”

“你可以回海軍去，那裡的工作應該很適合你。”

吳嶽緩緩地搖搖頭，“我已經提了退役申請。回去乾什麼？現有的驅逐艦和護衛艦建造工程都下馬了，艦艇上已經沒有我的位置，去艦隊司令部坐辦公室嗎？算了吧。再說，我真的不是一名合格的軍人，隻願意投於有勝利希的戰爭的軍人，不是合格的軍人。”

“不論是失敗或勝利，我們都看不到。”

“但你有勝利的信念，北海，我真的很羨慕你，羨慕到嫉妒，這個時候有這種信念，對軍人來說是一種最大的幸福，你到底是章將軍的兒子。”

“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沒有，我覺自己的一生已經結束了，”吳嶽指指遠的“唐”號，“像它一樣，還沒起航就結束了。”

一陣低沉的隆隆聲從船塢方向傳來，“唐”號緩緩地移起來，為了騰空船塢，它隻能提前下水，再由拖拖往另一船塢拆毀。當“唐”號那尖利的艦首衝開海水時，章北海和吳嶽覺它那龐大的艦又有了一生氣。它很快進海中，激起的大浪使港口中的其他船隻都上下搖晃起來，仿佛在向它致意。“唐”號在海水中漂浮著，緩緩前行，靜靜地著海的擁抱，在短暫而殘缺的生涯中，這艘巨艦至與海接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