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華盛頓時間比華夏的首都時間要慢上十三個小時。

所以從國到共和國的每一個旅客都不免要面對倒時差的問題。

這一點無論是對坐經濟艙回來的米曉冉和趙漢宇而言，還是對與他們同一乘航班上那坐頭等艙的母子而言都是一樣的。

所以打回到京城的這頭一兩天，他們都過得有點辛苦。

哪怕白天打哈欠也得盡量熬著，實在熬不住了小睡一會兒，也得上鬧錶控制下時間，才能不影響晚上的休息。

相比而言，老人換環境之後，適應力當然要更差一點。

再加上那國老太太畢竟一走就是幾十年，如今滄海桑田，連京城飯店的環境和服務模式都變了。

儘管京城飯店件方面很不錯，連龍頭都是鎏金的，除了暖氣不能調溫度，其他方面不比國差，可老太太住著還是不習慣。

所以別看第二天，米曉冉都拉著趙漢宇神抖擻的騎著家裏自行車，去看天安門，逛故宮去了。

這對打國回來的母子還是沒能出門。

他們頂多也就是在京城飯店的對外商店裏轉轉，然後在老太太年輕時候參加過舞會的舞廳逛了逛。

看看那些依照著凡爾賽宮鏡廳佈置的那些鏡子，最後在寬大臺階紅毯上留個影，就這樣了。

實際上，他們足足比兩個年輕人多休息了一天的時間，這老太太才算調整得差不多了。

再加上在京城飯店裏待的這兩天，也沒人能聊天，老太太心裏也實在憋得難。

為此，哪怕明知道1月28日是除夕，京城街面上不會太多的人了，大部分商家今天都得關門歇業，甚至連京城飯店門口都沒等活兒的計程車了。

到了這一天的早上，老太太也覺得自己待不住了。

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氣，想到大街和衚衕里轉轉。

於是催著兒子給留下電話的出租司機小郝打電話。

這並不奇怪，畢竟京城飯店帶著特殊屬呢，在和客人流方面的要求太嚴格了。

老太太看著那些年輕漂亮的服務小姐，雖然很喜歡，非常想與這些小輩兒的年輕人聊聊天，可是很難做到。

那些小姐無不被規章制度和紀律約束著，對必恭必敬。

就是想套套近乎，用標準的京腔，再三講明自己也是京城人，只是客居國，現在回來了。

可是小姐們對也只是微微一笑，照舊遠遠地站在的前、後，隨時注視著，

周到地服侍著。

甚至都不要說餐廳小姐，就連開大門的門，站在電梯前的小姐們，對也統統都是客氣有加，敬而遠之。

的雍容華貴，引來了一些久羨慕的儀論，吃一頓飯，邊能有好幾個人伺候著。

但的國護照，卻像一把無形的剪刀，把和自己的家鄉家鄉的人，都割裂開來。

這不免讓人有點傷頗憾。

不過好在剛到京城認得的那個出租司機還是有點古道熱腸的。

儘管今天就要過年，可問清楚老太太只是白天用車，司機小郝很快就開車趕了來。

早就收拾利索的這對母子坐上了他的車。

這小郝立刻用他幽默的言談開聊，熱的詢問老太太這倆天過的怎樣。

並且拉著他們去了老太太日思夜想了三十來年，心深最想去的地方——魏家衚衕。

而當坐在計程車里的老太太，發現街邊的建築和樹木自己越來越眼的時候，心裏也不由盪起一番濃濃的喜悅。

幾十年的期待，幾十年的癡夢。

人重懷土，飛鳥思故鄉。

直到現在，才覺到自己是真正地回到了京城。

…………

有人說，在人的一生中，總是會有許多說不清的奇妙時刻。

這種時刻註定要發生在某一天，某一小時，某一秒鐘，但是它決定的影響卻是超越時間的。

這話一點也不錯。

在1987年的除夕當天，康德就遇到了這樣的重要一刻。

實際上，正當國老太太帶著兒子坐著計程車，一步步向魏家衚衕靠近的時候。

在魏家衚衕的康德，也正臨時抱佛腳，帶著來一大早就來幫忙的小陶在馬家花園的大門口，拿著凳子和漿子，對聯，福字。

當然，原本康德是不想這麼折騰的。

他認為要就在花園子裏的小院門上就得了。

只要能聽見京城的街頭有花炮咚咚的響聲，他就會覺得天下太平，皆大歡喜。

這是好不容易才尋回來的花園子。

他不修外面院牆，封死的馬家大門也沒恢復原貌。

就連後來收回來的戲樓和江家原先住的地方，也就是「古今文化研究所」的大門，他都拿鐵鏈子又給鎖上了，就是為了刻意低調。

他心裏很清楚，這院子的周圍就不是一般的地方，附近十幾條衚衕，那住的大人多了去了。

如果不知道夾著尾做人，也許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礙了誰的眼，那自取其禍。

可小陶不是這麼想的。

以他一個年輕人的角度，當然喜歡熱鬧和好看。

認為院門外就是不張燈結綵，也得個福字請個門神啊，否則哪兒像過年啊。

他就力勸康德怎麼也得妝點一下門面。

他聲稱寧衛民多半是要帶日本未婚妻回來的，這冷冷清清的樣子，讓日本友人看著不像話啊。

原本這院牆就夠舊的了，看著就讓人想起電視劇《聊齋》的片頭。

這要再不帶點喜慶氣兒，那不真得讓人以為是鬼怪狐仙住的地方了。

結果這話算是把老爺子給說了。

當然，倒不是寧衛民真的有這麼大面子。

其實無論他多麼外人看重，但對老爺子這個師父來講，他都是耗子上金鑾殿。

真正緣故，是因為康德忽然意識到，這個特殊的日子口兒，家家戶戶都得這麼干。

自己要是不隨大流啊，反而顯得各扎眼。

再一想，無論是張大勺，小陶，還是羅廣亮，最近為了他拾掇花園子是沒幫忙。

而且這些人今天來了這裏，也是為了等著寧衛民，為他接風洗塵的。

原本都是圖個高興，那總得照顧照顧大家的緒啊。

得嘞，那弄就弄吧。

就這麼著，老爺子才從善如流，改了主意。

於是接下來，康德親自找紅紙，倒墨兒，自己寫了副春聯，寫了幾張福字。

然後又抓了小陶的壯丁，讓他去熬漿糊，然後拿著家什跟自己走。

這樣也就有了這爺兒倆在馬家花園的大鐵門前，「裝裱門面」的這一出。

否則的話啊，這唯一能通向馬家花園子的大鐵門，保準是凈凈，冷酷至極，連點紅都不帶的。

而且康德本人也不可能出來，沒道理在院門外，站在衚衕里。

結果這世界上的事兒還就是這麼巧。

恰恰正當康德和小陶這爺兒倆，在共同努力下，一張張把代表對來年好祝願的春聯、福字往大門上的時候。

那個出租司機小郝，也是按照國老太太的指示。

慢悠悠地開著車沿著馬家花園的舊址，從戲樓的位置繞到了最西邊的汽車房位置。

他們一點點，一步步在尋找著馬家花園口。

但就因為不得門而，司機小郝慢慢把這對母子送到了這裏來。

最後，這輛計程車乾脆就在衚衕對面康德和小陶的後的位置停住了。

而從車上看去，就只能看見這一老一小的背。

「老師傅，跟您打聽一下啊，這院兒裏面現在住的都是些什麼人？」

不多時，司機小郝拉開車門走了下來，車裏老太太的委派，他來代為打聽相關況。

可殊不知，這話卻到了康德的逆鱗。

這老爺子最不樂意的就是有人打聽他花園子的事兒，於是都沒正臉看司機。

更沒興趣知道他想幹什麼，直接乾的回了句，「這裏不是住家兒。趕走你的吧。」

把人給晾在一邊了。

要是麵皮薄的人，能看懂幾分，這時候都該就此打住了。

該走就走人，免得彼此尷尬。

然而沒想到，這司機小郝還執著。

大概是覺得老太太來一趟不容易，這位覺得怎麼也得讓老太太進院裏去瞧瞧才是，不能再像上次找豆似的，讓老人家失了。

小郝又掏出了煙來，遞給康德，繼續試圖套磁。

「老師傅，那您是單位的看門大爺啊？那您這是什麼單位啊？看著是已經放假了吧？」

康德這時候是真有點不高興了，只能更明確的拒絕。

「單位重地，無可奉告。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段兒？不該你問的打聽。」

然而老爺子也沒想到，居然還上了一塊牛皮糖，這司機見煙捲都不管用了。

眼珠一轉，乾脆直接掏出錢來了。

「老師傅哎，不瞞您說，我拉的這位客人，是打國來的。人家呀，就想進去看看。您看，這麼著吧，我給您兩塊錢，就當給您門票了。您通融通融唄，大過年的，您用這錢買兩瓶酒喝唄……」

這一下康德真怒了，稜角分明臉上出難以克制的不快。

他轉過子，掙開了司機往他手裏塞錢的那隻手。

「聽不懂我的話是不是？我都跟你說了這麼多了，你怎麼還沒完沒了！」

而他這麼一生氣，那小陶當然也不幹了，他能讓老爺子在家門口還氣嗎？

立馬春聯也不了，從凳子上下來，就橫著膀子沖著司機撞過來了。

這小子可是生混蛋一個，倍兒棒。

都沒上手，用口就把小郝給頂出去一大步。

就這一下，司機小郝都被頂傻了。

然而小陶還不肯罷休，隨後還替老爺子罵上了

「孫子，聽不懂人話是不是？讓你走你就走，廢什麼話。還兩塊錢，我換鋼鏰兒砸死你兔崽子信不信！把這兒當公園啦！滾蛋！」

可就在司機灰頭土臉，眼瞅著因為自討沒趣，理虧詞窮，只能尷尬收場的時候，那計程車的後門開了。

「有話好說，別手呀！」

穿貂皮大的國老太太下車走了出來，在兒子的陪同下，一個勁喊停。

「這是怎麼話說的？多大點兒事兒啊，又是大過年的，何必呢！」

這一下行嘍，無論是康德還是小陶眼神都被吸引了過去。

而國老太太走過來也和康德來了個眼神對視。

然後，生活里最讓人料想不到的一刻發生了！

當場，不康德愣住了，那國老太太也全然不了。

跟著子一晃當，就差點摔倒。

多虧老太太的兒子就陪著呢，否則這一下恐怕就真摔著了。

但即便如此，也給當兒子的嚇得不善，「媽，媽，您怎麼了？」一個勁的直。

不過更讓人意外的是，老太太緩過神來，居然沒顧得上理會兒子，而是哆嗦著，竟出了康德的姓氏。

「小康……小康……是……是你嗎？」

同樣的，康德的反應，以及裏的話更是驚人。

「四小姐……你是四小姐？」

這下可好，在場所有人全都暈頭轉向，也跟著愣了。

好嘛？怎麼這都要吵起來了，竟然發現對方是人呢？

尤其是無論司機小郝，還是跟班小陶，都知道這老太太是國人。

又是怎麼和康德認識的呢？

眼前這場面可真像是「故事」，很有些離奇。可這分明就發生在邊，發生在當下……

可哪怕他們再琢磨，也不會真正懂得這兩個當事人此時此刻的。

因為在國老太太的眼裏，康德並不是一個滿臉皺紋的糟老頭子。

他站在那裏還是那麼神，跟一棵白楊一樣，筆，沉穩。

就像當年風度翩翩的那個青年，站在馬家花園的大門口為送行一樣。

這讓的心在狂跳，一種只有年輕人才會有的激和熱流，頓時涌遍了的全。

臉上還有了涼涼的東西，那是眼淚。

已經不知道有多年了，再沒有流過眼淚。

往後的經歷一變再變，往後的境遇一改再改，過了春天，過了秋天，時間將一切都帶走了，只留下了平淡。

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落淚的一天了，沒想到今天又……

而對於康德而言，他腦袋裏一片空白，眼中所呈現的，也不是一個老太太，而是當年風華正茂的江家四小姐。

雖然歲月磨去了「面若紅梅著雪，眼似秋水含波」的面容，的烏雲秀髮已經見了銀髮。

可風度卻更加不俗，還是那麼有氣質。

這讓康德腦海中的往事奔涌不止，只知道長久的凝視。

這是一種與以往相對而視的會意，一種曾經滄海的愫。

半晌，他的臉上兩行清冷的老淚也潸然而下。

此時此刻，在他們兩個人的心裏彷彿共通，都響起了同樣的一曲《夢中緣》。

……空對著影珊珊，月映瑯殲。慘凄凄樹咽秋蟬，冷颼颼落葉聲殘，淚眼孜孜相看。離愁兩地今日接幽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