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棠寧就接到了隔壁送來的謝禮。

云紋錦絹包著復海棠的花種，幾十株已經結包，花葉繁復比人還高的垂海棠，還有十余株極為珍貴的西府海棠苗。

花鳥司十余宮人小心翼翼將花木搬進府里時，花蕪瞠目震驚。

“督主這是搬空了花園嗎？”

惜春幾人以前也是見過世面的，可瞧著那滿院子的花木也是驚呆了眼。

“郎，這些都是宮中的…”

“應該，是吧？”

棠寧有些呆滯的無措，只是跟蕭厭討要幾株花枝，想著回來之后種著長起來后再分株培育，可誰知道蕭厭居然搬回來這麼多。

花鳥司領頭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宮人，姓紀，笑起來跟彌勒佛似的。

紀公公早就聽聞過蕭督主為著這位宋小娘子險些當朝斬了史，對著宋棠寧毫無半點宮中架子，臉上堆滿了笑。

“宋小娘子，這些都是蕭督主讓我們送來的。”

“這復海棠的花種可以先留著，晚些奴才教您該如何育苗，只是這些已經年的海棠跟苗得盡快種下去，否則泥水干了花枝會損。蕭督主代奴才聽您吩咐，您看這些都要種在哪里？”

棠寧連忙說道“就種在這院里，從這里繞著墻邊種過去就好。”

紀公公問清楚地方，又詢問了棠寧大概想要個什麼樣子的海棠園，大致規劃了下便領著花鳥司的人忙碌了起來。

院中泥土被翻開，一株株海棠被種了下去。

雖然還未開花，可那開未開的花苞讓棠寧已是歡喜。

“督主。”

后有聲音傳來，棠寧回頭，一雙眼頓時綻開，邊抿出輕甜梨渦“阿兄！”

“這麼大日頭，怎麼不去躲躲。”

蕭厭袍掠，崖岸高偉的形到了旁，直接遮住了剛才還有些刺眼的。

見小臉曬得微紅，鼻尖也冒出晶瑩細汗，他遞過一方錦帕:“仔細曬著。”

棠寧接過汗，有些不好意思:“我看花一時忘了，阿兄怎麼這會兒回來了”

“今日朝中無事，便回來的早些。”

他瞧了眼小娘高興模樣，目落在不遠熱火朝天種著海棠的花鳥司中之人上。

“這些花可還合眼我也不懂這些，他們隨意挖了些，你若是喜歡，待會兒再人去宮里挖些回來。”

“夠了夠了。”

棠寧連忙開口，那可是宮里，又不是誰家的菜園子，這麼多花木送出來，都怕有人抓著尾，指責蕭厭擅權徇私貪污公，哪敢讓蕭厭再去。

“阿兄，你讓人送這麼多花木出來，會不會被人說……”著錦帕擔心。

蕭厭頓笑“你對本督是不是有什麼誤解。”

“啊？”

“本督惡名遍野，諂于圣前，人人都道蕭賊佞，弄權于朝堂。”

見小娘滿臉茫然，他手摘掉發間不知何時落下的葉子，收手時神慵然。

“這當臣的自然有當臣的面，若是連掘幾株花木都得懼人說，那本督這些年豈不是白活了。”

棠寧瞬間窘住“阿兄。”

又不是小孩子！

做什麼拿話逗。

蕭厭間溢出些笑，側頭瞧烏眼圓圓“只告訴你喜歡就拿著，本督還不至于為著幾花木就栽了跟頭，我既能讓人送出，宮中自有分寸。”

花鳥司的人手腳本就極為利落，見著蕭督主居然親自過來，手中速度又快了幾分。

蕭厭見日頭太盛，喚了棠寧去了一旁涼亭。

惜春和念夏送了點心茶水過來，他瞧著送完東西就快速退下去的二人，朝著棠寧問道“這新來的婢如何？”

“好的。”

或是因為心好，棠寧說話時尾音上翹，染著幾分沁人的綿。

“們都是家中獲罪了牽連被貶為奴的，先前過一些罪，為人謹慎知禮，也極為懂規矩，而且昨夜我與們談過，除卻惜春和念夏，奉秋和忍冬都是學過管家的。”

“我正想要人幫著我整理一下我外祖父和阿娘留下的清單，而且等跟宋家那邊掰扯清楚后，我還得將阿娘他們留下的產業跟宋家做個切結，銀錢之上絕不能讓他們多占分毫，也不能落人話柄。”

宋家沒教過管家的事，姨母往日倒是提過，可那會兒顧著想要討好陸執年，學那些沒什麼用的琴棋書畫，對于姨母先前送來的賬本賬冊只學了個半吊子。

宋家將養得清高不沾銅臭，就連陸家對好像也從未要求過這些。

以前只以為他們疼，舍不得管家之苦，可后來經歷許多才約明白，他們或許本就有意養廢了。

他們覬覦外祖父和阿娘留下的東西，陸家也從未想過要一個明的兒媳，如今既要離開宋家，也已經決定與他們從此再無干系。

那無論是本該屬于二房的家業銀錢，還是屬于阿娘和外祖父的東西，都得一分不地拿回來。

蕭厭眸寬縱“可要我讓人幫你？”

棠寧搖搖頭“先不用，阿娘留下的東西都有清單，二房產業也有契書，宋家那頭做不了假的，我想先自己試試，若是有不懂的再找阿兄。”

“可以。”

蕭厭手中杯盞落在桌上，抬眼看著棠寧“你可知宋家老婦的手廢了。”

棠寧“嗯”了聲“知道。”

前兩日的事鬧的那麼大，蕭厭又是脅迫太醫署，又是與史當朝對峙。

那位史臺的何大人被生生打斷了，卻還得拖著病讓人抬進宮中“跪在”殿前戒。

據聞今早剛扛過十鞭子，那何大人就吐了，若不是陸家的人請了大半個太醫署齊聚何家問診，指不定那口真就把人給吐死了。

“怕嗎？”蕭厭抬眼看。

棠寧搖搖頭。

“不覺得本督心狠？”

“為何要說阿兄心狠，是他們先存了歹意，阿兄護我才他們，我又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往日聽蕭厭惡名，只道他殺人如麻歹毒狠辣，可棠寧

認識他之后，雖只短短幾日相卻看得出來他并非嗜殺之人。

朝中之事不太清楚，可宋家那邊若非他們屢屢招惹想要，他怎會下了狠手。

又不是白眼狼，阿兄護著，卻去幫旁人。

“你是我阿兄，我自然向著你，別說阿兄沒錯，就算真有錯，那肯定也是旁人的錯，是他們先來招惹阿兄的。”

“可你知道外間于我惡言者，不止一兩人……”

“那又如何”

棠寧神不變:“心思晦者向來群，嫉妒阿兄的那些人肯定彼此認識，他們比不過阿兄，就只能私下勾結串聯，一起說阿兄壞話。”

蕭厭被這番奇奇怪怪卻又理直氣壯的話給逗的眼睫輕揚，凜貴黑眸里染上笑意。

“你倒是幫親不幫理。”

“誰你是阿兄！”

蕭厭間輕笑，影散漫間，如寒霜融于春。

滄浪站在亭外瞧著自家督主笑盈于眼的樣子，忍不住“嘖”了。

這宋小娘子罐子吧，這麼甜

……

花鳥司的人專司花草，只大半個時辰就將院中打理妥當。

等送走了花鳥司的人，別院來人傳信說先前發瘋的那人清醒了些，蕭厭便也沒在棠府多留。

宋棠寧留在后院里欣賞了許久還沒盛開的海棠，瞧著那鼓鼓囊囊仿佛隨時要綻開的花苞，想著待到三四月時滿園海棠的景心好極了，只等用過晚膳聽聞外間說宋家三房的人來了時，臉上笑意瞬間就收了幾分。

“來的是誰？”

“是三娘子。”

宋家三房有一子兩，嫡出的二郎宋瑾南在外游學，同樣嫡出的四娘子宋鳶之跟隨三夫人余氏回了外家，府里只剩下個三房的庶宋茹。

這位三娘子生母出很低，有孕也是因與宋覃一場意外，三爺宋覃并不喜歡生母，嫌惡脈低賤，待到孩子生下生母崩，連帶著對這個生來就帶霉運的兒也生了厭棄，只隨意取了個名字就扔在了府里散養著。

宋茹子怯弱，膽子極小，因不得人看重平日極踏出房門，在府里更是沒什麼存在。

若非今日突然過來，花蕪都快要忘記了府里還有這麼一位娘。

見棠寧擰著眉，花蕪說道“郎，三娘子過來指不定是為了府里的事，要不然奴婢讓杭護衛將人攆走？”

棠寧搖搖頭“不用，讓進來吧。”

外頭月清冷，宋茹有些害怕地掐著手指，纖弱形被頭頂燈籠的照得格外蒼白。

小心看了眼前高立的府門，忍不住生了幾退怯之心，正當猶豫著是不是要離開時，就突聞門前人喚進去。

宋棠寧在花廳見到宋茹時愣了一下，實在是進來的娘瘦的有些驚人。

明明是國公府金尊玉貴的娘，可上衫洗的有些泛白，哪怕竭力穿著妥當，那腰也大了一截，松松垮垮遮不住干癟形。

“二姊姊。”

宋茹聲音極細，帶著幾分中氣不足，

后就低著頭含著，神怯弱。

棠寧對宋茹時不似宋家人那般渾是刺，開口時溫和“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

“是打擾到二姊姊了嗎……”宋茹揪著袖。

棠寧見張的手指都發了白，背脊也繃了起來，仿佛生怕說一句打擾，忍不住無聲輕嘆“沒有，只是外間天已暗，你突然過來，我有些意外。”

“花蕪，去替三娘子取些熱茶過來，再取些點心果子，要好克化的。”

宋茹嚇了一跳，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只是過來看看阿姊。”

似是怕棠寧誤會，小聲說道，

“府里有些著，阿兄他們都顧不得我，我是出來的，父親他們不知道……”

“我，我只是聽說二姊姊昏迷不醒，就想過來看看，二姊姊既然沒事，我就先回去了，免得父親他們察覺。”

聲音細細小小，掌大的臉上帶著張，朝著棠寧福了福子就想要離開。

棠寧連忙住了“既然來了，做什麼急著走，反正你也說了府里正著，多留一會也沒什麼。”

“可是……”

“別可是了。”

棠寧朝著宋茹招招手“你不是說你是過來探我的嗎，我正好也有些了，你陪我吃點東西吧。”

宋茹有些愕然，抬頭時眼睛鈍圓。

“怎麼，不愿意？”

“不是……”宋茹連忙道，“我，我愿意的……”

宋茹的子是真的怯弱，一點兒靜就能驚的不知所措。

好像從不懂得拒絕，也怕讓人生氣，棠寧輕易就將人留了下來，等花蕪領著惜春們送了點心茶水上來，棠寧就見到間咽了咽，卻飛快移開了眼。

“陪我吃些吧，我一個人吃著不香。”棠寧塞了一塊餅給宋茹。

“二姊姊……”

“嘗嘗。”

宋茹小心看了棠寧一眼，見眼里是笑，這才放松了些，捧著那餅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小姑娘作很輕，吃的也很小心，明明是容易掉渣的餅，卻連細碎的餅屑都沒落下。

白得不見的小臉，襯得脖頸細的驚人，小巧的下尖尖，捧著餅時袖落，出的腕骨都因瘦弱突起。

宋棠寧看著宋茹有些唏噓，以前是從來沒有關注過這個三房的妹妹，因著三叔不喜，三房嫡子也厭惡，加之宋茹自己子怯弱鮮與人來往，就連府里有時候家宴都瞧不見影，滿是“貴”的自然也不會越過三房留意宋茹境。

直到上一世被關了起來，這個從不起眼的三妹妹卻是宋家除了花蕪之外，唯一一個真心問過安好的人。

不敢放出去，也不敢跟宋瑾修他們惡，甚至不敢替說一句話，只是在花蕪死后遞幾個饅頭，悄悄說聲“二姊姊你要安好”。

每次從墻邊的小扔東西進來時，那手腕都細的與常年不見天日茍且活著一樣。

宋棠寧見吃完一塊餅，又遞了塊糕給“慢慢吃，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