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個念頭一生起來，立時被死死地了下去。

這輩子是再也不敢想了。

該去盤算喝了湯之后的事。

如何進城門，如何買湯藥，如何去找蘭臺的人，接下來又怎樣去薊城，到了薊城再該怎麼去找大表哥，都該提前想得清清楚楚。

若運氣好，長陵城門也許能遇見周延年。

若運氣不好，大約還要再到裴孝廉的人。

這重重的心事在心頭，哪里還能再勻出一星半點兒的地方給謝玉。

兩盞茶的工夫蘿卜湯也就燉好了，兩人烤著灶火，各懷心思地飲了湯，吃了，并沒有說什麼話。

吃飽喝足了，真想就勢窩在火炕上再好好地睡上一覺，什麼都不再去想，就只窩在這方寸之間生茍活。

也許謝玉也會有這樣的念頭罷？

他總在外行走，不知有沒有哪一刻也想要收起刀劍，在山野之中搭一間柴門小院，自由自在地過這一生呢？

小七不知道。

只知道謝玉的名字，沒有見過他的臉，也沒有問過他的世，竟就把他當了最能信賴和托付的人。

聽見謝玉問，“你仍要回蘭臺嗎？”

小七點點頭，“我不想再有人因我而死了。”

斗笠下的神被掩得嚴實，但見謝玉起了，他平和說道，“趁晌午不冷，我送你。”

出了門，牽了馬，一同騎馬往長陵去。

燕莊王十六年十一月初的日淺淺薄薄地打在上，這雪可真厚呀，馬蹄埋在雪里跑都跑不，就只能深一腳淺一腳地索著往前走。

風依舊獵獵吹著，坐在謝玉前，裹了謝玉的白袍子，因而并不覺得冷。

一個時辰的路走了兩個時辰之久，到了長陵城外，天早已暗了下去，城門垛口俱燃起了火把，守軍很多，依舊持著畫像嚴厲盤查。

謝玉勒住了馬，一路上沒說的話，大約都要在此時說了。

“我要回楚國了。”

“不找你的未婚妻了嗎？”

“不找了。”

“怎麼不找了？”

“我大約知道了是誰。”

“那你為何不去見?”

馬在驛道上徘徊，將蹄下的白雪一寸寸地碾落泥，聽見謝玉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選擇了自己要走的路。”

是了，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路途要走。

有的人高歌猛進，快步流星。

有的人制于人，不由主。

有的人肘行膝步，跪著爬著也要前行，但看你選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路。

謝玉道，“你所以痛苦，是因你是有大的人。你這樣的人，注定不會沒于山野。”

小七愀然，不沒于山野，便要在權力場中沉浮。

眼下選擇的，不就是一條前往權力場的路嗎？

進了長陵的城門，與后的人、后的江湖再也沒有什麼關系了。

將前往的是不見兵刃亦能殺人于無形的地方。

在那里，在宮墻之中，蘭臺之，那是將古老的兵法運用到淋漓盡

致的地方。

如公子許瞻所說，上兵伐謀，其次伐，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在那里，刀劍是最無用的東西，是最下等的謀略。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一個有大的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如周王后所言，是一個風骨料峭的人。

但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條不歸路。

夜的寒風鋪天蓋地地卷來，凍到了人的骨子里，是謝玉當先下了馬。

城樓的火把遠遠地映著，他雙臂張開，將穩穩攙抱了下來。

小七立在風雪之中，抬起頭來沖他一笑，“謝玉，我想看看你。”

心里有難言的苦，“看完了，我就走了。”

知道自己不是謝玉要找的人，但總要看看這一路負前行的人到底是什麼模樣。

他年相見，好能一眼認出謝玉來。

謝玉兀自立著沒有回話。

又一次朝謝玉的斗笠出了手。

但這一次謝玉沒有箍住的手腕。

踮起腳尖，的雙手握住斗笠邊緣輕輕地抬了起來。

謝玉的臉就那麼暴在眼前。

那真是一張如白玉般的臉吶！

如那夜月里所見，真是如山水般俊秀干凈的人吶！

可是，可是的眼眶莫名地潤起來。

在謝玉眉心看見了與一樣的紅痣。

踮著腳手去那顆紅痣，也不知為何，眼淚驀地就淌了下來，“你怎麼會與我一樣啊？”

謝玉的神百般復雜，他只

是抬手給抹了淚。

小七期盼著他能告訴一個因由，一個答案，但他低了斗笠，良久都沒有說話。

他不說，必是此時不能說。

不能說，或不必再說。

他不說，小七也不再他。終究說與不說，都要進長陵這道城門。

言又止，到底是攏袍子，轉走了。

朝著城門走，聽見謝玉的馬在后逡巡不前，哼哧哼哧地打著響鼻。

轉回眸，借著火與天地之間的雪，見謝玉仍舊牽馬立在原地。

那白的袂在風雪里翻飛。

心里空落落的，“謝玉，以后還會再見到你嗎？”

但謝玉說，“我不知道。”

的聲音低低的，“謝玉，我一個人害怕。”

不該說自己害怕，說了這樣的話，是想要謝玉如何答呢？

若謝玉說，那不要進長陵，不要回蘭臺，江南春極好，你可以與我一起去看。

若他說了這樣的話，果真便能不進長陵，不回蘭臺，果真便能與他一起去楚國了嗎？

知道自己不會。

所求的也不過是個安。

就像大表哥告訴，“小七啊，不怕，朝著大梁走。”

謝玉大抵也是懂的吧？

因為他也說，“不怕。”

他還叮囑，“進了城，先去取藥。”

小七含淚沖謝玉破一笑。

也給自己打氣。

小七，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