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宮門被值守的虎賁軍用力推開，發出厚重杳遠的聲響。

王青蓋車沿著那高高長長的宮墻甬道一路前去，那覆滿了皚皚白雪的燕王宮仍舊如千百年來一樣古樸巍峨，那姿窈窕的宮娥穿著的宮裝在雪里發出脆生生的笑，又給這嵯峨的宮門平添了幾分生機。

聽一旁的人說，“快到小年了。”

是呀，如今距離小年也不過十余日了。

去年這個時候，又在哪里呢？

仔細去想，去年此時，還是個俘虜，還跟著公子的馬車一路往東北趕去。待到小年那日，好似已經路過絳城到易水了。

這一年步履艱難，停辛佇苦（即經歷了很多艱難困苦），如今回想，仍舊唏噓不已。

都是在公子的馬車里，今日的境況卻已然與當時大不一樣。

忽聽那人又問，“你從前是怎麼過生辰的？”

小七笑，“小年夜我與父親一起吃長壽面。”

“你與父親在一起時不過十歲，是父親為你煮面吧？”

小七低頭淺笑，“父親子不好，都是小七來做。”

那人輕輕握起的手，借著從帷幔進來的日仔細端量。

日將他羊脂玉般的手照得通，除了青銅般的脈絡清晰畢現，他的手白得幾近明，那真是無一瑕疵的手吶！

做慣了侍奉人的活計，掌心已經生了一層薄薄的繭子，因而在那人的端量益發無可藏，就連指尖亦是拘謹的。

但那人并沒有嫌棄，他反而微嘆了一聲，“那時候，你還是個孩子。”

是啊，早早就開始侍奉父親了。

那人捧住的臉，以額相抵，“今年在蘭臺，為你好好辦一次。”

小七點頭應了。

公子將的生辰記在心上，心里歡喜。

聽見趕車的人說，“公子，到萬福宮了。”

那人將的大氅裹得嚴實，牽起了的手，“走吧，去陪母親進膳。”

小七跟著公子的腳步下了王青蓋車，與公子穿著一樣的袍，披著一樣的大氅，由他牽著于九丈高階拾級而上。

早就在殿外候著的宮人忙跑進殿通稟，很快又迎出來引他們進殿，“公子，郡主，娘娘已在等候了。”

那人腳步一頓，“小七，不必憂心。”

小七溫靜地仰頭他，“有公子在，小七不憂心。”

那人便也笑，“你總有一天會‘母親’的。”

小七想，也許是罷，不知道。

蘭臺已有兩位夫人，未來的新王后也必將從這兩位夫人中誕生。并不會計較攀比，但一聲“母親”卻也是心中所想。

的手完全被裹在公子手中，不知道如何回公子的話，因而只是沖著公子笑。

若真有那一日，公子必也是歡喜的。

一進大殿，便有宮人婢子分別上前侍奉著解下了大氅。

那雍容華貴卻又威嚴赫赫的周王后已端然坐于座，左右下手亦分別置了小幾，這殿堂雖大，但數口爐子里炭火都燒得足足的，因而毫也不覺得冷。

許瞻攜小七往前去，至座前俯施了一禮，俄而朝溫和說道，“向母親問安罷。”

從前每每拜見周王后時皆要行跪拜大禮，如今要似公子往常一樣說一句“母親安”，小七是萬萬不敢，也萬萬不能的。

公子能問母親安，小七不是夫人，因而不敢僭越。

見周王后只是定定地朝此來，并不曾說什麼，也并沒有

欣抑或不悅，至在此時的小七看來，猜不到周王后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

小七回手來，跪伏在地恭謹施了禮，“王后娘娘長樂無極。”

座上人含笑點頭，“你是魏國郡主，不必行此大禮。”

繼而招手道，“坐吧。”

許瞻扶起了，宮人已引他去往左手食案，“公子請上座。”

那人正要牽同去，又有宮娥曼聲笑道，“嘉福郡主請這邊來。”

小七跟著宮娥在右手食案后落了座，心里一時也不知作何想。

從前只需跟著公子，若定要宮家宴，也因算個婢子可坐在公子一旁侍奉。有什麼話什麼事，皆有公子為擋去，只需躲在公子后，不必勞心。

沒想到如今郡主份被承認，卻不得不與他分席而坐了。

此時宮娥們捧著雕花托盤魚貫而，那一樣樣的食一一放置小幾上來。一小盤餅餌，一小碗山藥鴨羹，一小碟燕窩松子，另有兩盤鹽焗小菜用來佐食。

小七悄然抬眸去瞧許瞻，想與那人說，“公子，我在此頗不自在，我想與你坐一起。”

那人正沖微笑，好似在說，“小七，有我在，你憂什麼，又怕什麼？”

心里一安，暗暗舒了一口氣。

想，若此時殿果真有這般對話，那公子一定會如此作答。

小七兀自出著神，忽聽周王后含笑問道，“怎不見兩位夫人來？”

許瞻也笑，“們話多，怕擾到母親。”

“豈會。”周王后不以為然，“你早早便在蘭臺立府了，阿蘩又九月底出嫁魏國，母親一人在宮里十分寂寞，有人來吵母親，母親還覺得熱鬧呢！”

許瞻點頭

，“這不是難事，明日便命們來宮里多陪母親住段日子。”

“你呀！”周王后嗔道，“你有經世之才，在主持國政這上頭是當之無愧的上大。然，在兒之上卻是真正的什麼都不懂。你是新婚燕爾，誕育子嗣才是最要的事，哪里能讓新夫人留在宮里，你可明白？”

許瞻含笑點頭，“是，要母親掛心了。”

周王后又嘆，“自九月大婚，東南便起了戰事，你沒日沒夜地待在大營，就不知道好好心疼心疼新夫人嗎？這三個月之余，肚子都死沉沉地沒有一點兒靜。”

許瞻只是垂眉飲了羹湯，并不搭話。

周王后語重心長地勸說起來，“你的子嗣就是國本，沒有子嗣，哪來的國本？”

“阿拉珠自不必說，是你親表妹，何況又有阿婭的事在前，北羌那邊是三天兩頭地催著要孫子。北地嚴寒，大多是無人之地，這數年益發得冷，羌人也沒有什麼大志向。你姨母帶了消息來，阿拉珠若生了小公子，北羌可是要歸順燕國的。”

攢著眉頭，徐徐告誡著，“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拿下北羌，將來不管是滅魏也好，伐楚也好，燕國后方安定，再以北羌騎兵在前線沖鋒，遠矚，這世間哪有這樣的好事啊！”

“這樣的話，我與你說過數次，你總當耳旁風，可有一句是記住的？”

許瞻平道，“母親教誨，遠矚一句也不敢忘。”

周王后又勸，“至于魏夫人，亦是很出的人，嬤嬤們查看過了，那子是極好生養的。不管生出來的是什麼，只管先堵住良原君與朝臣的。別人在背后非議，說我兒好男風，生不得，再以這樣荒唐的由頭奪了你的權。”

許瞻笑道，“母親，我有小七。”

周王后淡淡點頭，“是，小七若能生養，自然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