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又下起了雪來。
小七鼻尖酸酸的,眼睜睜地看著那龍章姿的人出了大殿,在丹墀立了好一會兒,雪在他肩頭一片一片地覆下,他最終還是走了。
那鶴骨松姿漸漸消失在高階之下,漸漸地連發髻玉冠都看不見了。
縱目去,這宮墻多高多深吶,那雪里延綿不見盡頭的長戟高門與亭臺殿宇,顯得人有多麼渺小吶。
忽聽座上的人命道,“隨孤進來。”
小七回過神來,見周王后已由婢子侍奉著往殿走去,忙抹淚起,疾步跟了上去。
及至殿,周王后自顧自往榻上落了座,婢子斟了熱茶,又端來果子,見妥當了便躬退至珠簾之后等候吩咐。
殿是尋常用來休憩安寢之,因而并不算大,雖布置得依舊華貴,但到底比外殿馨香親切一些。
周王后輕嘆一聲,“坐吧。”
小七依言在對面跪坐下來,垂著眸子十分乖順。
見眸子仍舊紅著,周王后便道,“哭什麼,孤可斥過你一句?”
小七回道,“娘娘不曾。”
“你不必委屈,你瞧瞧你今日這幅打扮,這幅作派,不知道的都以為你是蘭臺夫人呢!”
小七如坐針氈,低眉去,那上好的緋云錦袖子正在手中攥著。
“從前遠矚未娶,你這般穿著便也罷了,孤不會說什麼。他愿娶,孤原本也是應了的。只是今時早已不同于往日,說輕了是不懂事,若與你較真,這便是僭越!”
小七低聲道,“小七不敢。”
“孤知你不敢,必是遠矚的主意,因而不曾當眾要你難堪。但你自己就沒有自己的主見嗎?即便是遠矚要你
穿,到底該穿還是不該穿,你這麼聰慧的人,怎麼會不知道?”
小七低眉垂眼的,想,周王后說什麼,只管聽著,一句也不會去反駁。只要不惹王后生怒,不管是對還是對公子,都不算是壞事。
那雍容華貴的夫人又道,“遠矚不是尋常人家的郎君,他一人關系三國的太平安穩。即便他娶的是國家,是兵馬,但人既然已經嫁進了蘭臺,便不能因了你而薄待明正娶的夫人。你說你與不是?”
小七都應了,“娘娘說的是,是小七僭越了。”
“遠矚啊,孤近來為他費心勞力,他并不領。他從前不近,孤要為他憂,如今過于沉溺,亦是孤所憂。你瞧他眼下那片烏青,你竟不知勸阻麼!”
小七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周王后說著抹起了眼淚來,“今日他能為你青瓦樓議事,他年就能因你不早朝。孤與先生們悉心培養遠矚多年,除了這一樁,沒有一樁是不滿意的,偏偏此時鬧出這樣的事。嘉福,你可會懂做一個母親的心吶!孤的心哀哉!痛哉!亦是無盡的悲哉!”
“你若能生養,孤定然保你,將來遠矚即君位,孤也定盡心為你謀一個好前程。可你偏偏不顧惜自己的子。一個人啊,沒有孩子,以侍人,又能有幾年的好景呢?”
小七心中空落落的。
怎麼不想要一個孩子,曾經也有過一個孩子呀。
就
在與謝玉一起躲雨的那個山里,那糯糯的小子窩在懷里,真想好好地親一親。
后來在雪山谷底的雪松里,那個孩子的更加真切,那個孩子可可憐憐地偎著的時候,好似果真將的孩子抱在懷里。
如今才十六,竟就不能再做母親了。
比旁人更覺得難過。
也想為公子生一個孩子。
想告訴周王后,還很年輕,公子也一直在為調養子,總會好起來的,但周王后此時未必會愿聽的鬼話。
如今的周王后迫切地想要穩固國本,也迫切地想要得到北羌的歸順。在看來,兒長荒唐可笑,子嗣才是先務之急。也唯有了子嗣,才能有大公子的千秋大業。
那婦人仍在說,“扶風的事,孤約知道一些。阿婭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年紀輕輕的,比你大不了幾歲,來了一趟薊城人就沒了。你說,孤豈會不加倍補償在阿拉珠上?”
小七怔然失神,不知周王后對曾經的背棄又知曉幾分。若周王后得知曾誤國欺君,為魏燕之間的盟約瞞消息,通風報信,今日必也不會與說費這一番口舌。
婦人嘆了一聲,“昨日進宮便哭,這大婚三月,竟未能與遠矚圓房,便算是因了軍務繁忙,那打了勝仗,也回了蘭臺,總該圓房了。聽說遠矚竟當眾抱你回青瓦樓,一日一夜未能出門,且不說耽誤國事,只獨擅其怙恩恃寵這一項,便已是你的罪了。”
婦人氣急了在榻扶手疾拍了幾下,驚得小七心驚跳,這一與公子一樣的袍便越發使不自在起來。
> “遠矚是君,他既給了你京畿一帶,給了便給了,孤不計較。只是子嗣這一塊,孤卻是一定要好好計較一番的。”
小七低垂著頭,不知該回什麼話。
忽聽珠簾外有宮人道,“稟娘娘,大公子送來一個婢子,一個護衛,說是侍奉嘉福郡主的人,請娘娘務必留下。”
想來定是槿娘與周延年了。
他們從蘭臺隨車跟來,進了宮便一直候在萬福宮外,定是公子不放心,因而要槿娘與周延年留下侍奉。
周王后冷笑一聲,“倒是想得周到,從前何曾見他為孤送過什麼。宮里不缺侍奉的,要他無故獻殷勤。”
宮人便道,“那老奴去把人攆了。”
周王后瞟了一眼小七,“罷了,留一個婢子罷,不然他不會放心。護衛就不必了,要什麼護衛,萬福宮里難不還有什麼盜匪流寇?”
宮人忙躬應是,邁著小碎步退出去了。
小七想,周王后雖不悅,心里卻是歡喜的。
歡喜不為別的,是因了公子心里的掛念。
不管是桃干,還是槿娘,都是公子的心意。
而有了槿娘陪伴,想必留在燕宮的日子不會那麼難過。
見神松快了幾分,周王后又敲打道,“孤之所以留你在宮里,是因知你是個有大義又有風骨的人,孤心里是疼你的。不然,似這般迷君心的,直接命人拖出去打死便是,抑或發賣外頭去做個樂伎子,也無人敢說一句什麼,你可明白?”
小七聽得臉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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