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不愿謝玉死，亦不愿連累護出城的楚人。

就似從前不愿大表哥死，亦不愿連累護回國的魏人。

到底是生還是死的抉擇，又一次落到了的手里。

寺人還道，“奴敢擔保，只要姑娘上車，楚人就能活著離開。十一人，一個也不會。”

寺人又說，“公子做出讓步，已是萬般不易，還請姑娘不要再拖磨。公子沒有什麼耐心，若等公子再改了主意，那便一個也走不了了。”

寺人言盡于此，便也垂手拱袖走了。他的話，小七又何嘗不明白呢？

城樓上的弓又一次張出了駭人的聲響，燕人將將放下的利刃，此刻也又一次齊齊地朝楚人舉了起來。

燕人尚武，原就民風彪悍，這些將軍虎賁更是百里挑一的悍將武士，個個都有萬夫不當之勇。

“殺！殺！殺！”

他們的殺聲喝得山崩地坼，把那拉車的駟馬亦是駭得躁不安，連連嘶鳴。

眼前一黑，是謝玉捂住了的雙眸。

要謝謝玉，捂住了雙眸便看不見周遭的殺戮，聽見謝玉溫潤笑道，“小七，不怕。”

可怎會不怕呢？

怕自己留下，也怕楚人死。

一個最不愿抉擇，亦最不善抉擇的人，偏偏要在這一時半霎之中拍板定案。

小七不知道王青蓋車里的人本意到底是什麼，是千真萬確要放人，還是又一次的城門圍殺。

只知蘭臺誓殺楚人，誓殺謝玉，若不是誓殺謝玉，當初也就不必于桃林捕，也就不必在大營設伏。

一個恨不得將謝玉五馬分尸的人，他可果真會因了留下就放虎歸山？

正因不知，因而遲遲不決。

可想，知與不知，是與不是，總要試一試呀，總要送謝玉和楚人走啊！

小七的命不值錢，他們實在不

必為了一個小七賠上自己的家命。

一酸之傳遍五臟肺腑，生生地將的眼眶得潤起來。繼而眼淚乍然涌出，一點點地浸了謝玉的袍，那一雙抱住謝玉的雙臂緩緩松開，就在這一片殺聲中做出了了斷，“謝玉，快走！”

可將將松開了手，謝玉卻兀自攬了。

聽謝玉一嘆，將的腦袋按在了口，“小七，他非良人，我死有何懼。”

公子許瞻不是良人，小七是一早就知道的。

在魏昭平三年冬那個除夕遇見槿娘的時候，不還用一樣的話全勸過槿娘嗎？

后來，慢慢地竟也就忘了，慢慢地竟以為他就是最好的。

也知道，謝玉從來都是不懼死的。

一個為而來，也為而死的人，又豈會懼死呢？

可人啊，真是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啊！

茫然失神，悵悵地嘆著，“謝玉，快走啊！”

楚人持刀四顧戒備著，一人勸，“君侯，快走罷！留得青山在，何愁沒柴燒！”

驀地利刃破空疾來，小七心肝一，繼而聞得一旁一聲慘呼，那箭鏃已穿了楚人的腦門袋。

適才還活生生的同伴，就那麼撲通一聲倒了下去，濺了一的花。

小七駭得頭皮發麻，想起從前魏國的同袍也是這般死在燕國追兵的劍下。

循聲去看箭矢來的方向，放箭的人早就遁去了，不知誰人放箭，也不知箭從何來。

想，到底是公子許瞻又食言了。

他仍要殺。

他不下令，燕人不敢自作主張。

這一箭便是宣告開了戰。

小七抬頭去謝玉，見謝玉闔著眸子，半邊臉頰都是殷紅的漬。

四下的楚人怒發沖冠，裂眥嚼齒，有人大喝一聲，“殺出去！不流干，勢不休戰！”

不流干，勢不休戰！

悲哉！

壯哉！

哀哉！

楚人從不畏死貪生，他們甘冒虎口而來，不避湯火而戰，他們敢出刀，便是存了舍生取義的心了。

小七眼里霧氣翻涌，雙眸恍惚，在這淚眼朦朧里看見彎刀劃開皮，看見長戟刺骨，看見一片盔甲都沒有的楚人一個個地倒進了泊之中。

短兵相接，刀槍錚錚，哀嚎連連。

猶記得莊王十六年那個冬天，那個冬天疾風割臉，暴雪如瀑。

那日的同袍黑棕馬，持劍破風。

今日的楚人與那日的魏人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他們一樣與燕人拼命，他們一樣殺紅了眼，他們一樣要殺出一條路，然而他們孤軍作戰，人單勢孤，他們手里的刀好似螳臂當車，頃刻就斷刀折劍。

何況城樓上的人虎視眈眈，只需來一矢，登時就能人仰馬翻，橫飛。

城門之外，人馬沸騰，驚得鳥飛散。

可這一場場的殺戮，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呢？

無非為了一個姚小七。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想，小七，你真是該死啊。

想，小七，你留下吧，再也不要走了。

就老死蘭臺，病死蘭臺，就在那個蘭臺的地方終了一生罷。

小七心中凄愴，眸中悲涼，怔然轉，便朝著那王青蓋車跪了下去。

“大公子，不要再殺了。”

間發苦，聲腔發，不知道那人聽到沒有。

但見王青蓋車里的人緩緩抬起了手，那白皙修長的指尖好似執筆的判，他抬起了手來，殺聲頓歇。

那人的面容依舊在帷幔之中，看不清他的神，便也辨不明他的心思。

寺人疾疾走來，彎著腰低聲問道，“姑娘可是決意要留下了？”

小七憮然著周遭，周遭只余下三四個楚人啦。

他們皮破爛，淚斑斑，再不停手也很快就會死在箭之下。

噙著眼淚笑，“是啊。”

寺人趕朝持長戟的將軍揮手，“東郭將軍，快放楚人出城吧！”

那被做東郭將軍的人這才不不愿地揮了手，冷著臉道，“放人！”

一旁的人屈膝跪坐下來，自己分明也眼尾泛紅，卻還是要為抹去眼淚，“小七。”

是了，走不了便不是謝樵了，走不了便仍舊是小七。

鼻尖發酸，卻也仰頭沖那一旁的人笑，“謝玉，不擔心，我會好好活著。”

不斷地催促著，“快走，不要再回頭。”

謝玉點了頭，他的聲音極低，他問，“還記得那片紅的天嗎？”

“記得。”

記得呀，赤犬一出，兵禍四起。

他說，“小七，等著，我以傾國之力來要你。”

好啊，那留下也就有了盼頭了。

與其茍且圖存，貽萬古，那不如大張韃伐，一決雌雄。

忽爾聽見有馬嘶鳴一聲，你瞧，王青蓋車也已經起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