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葬在山頭朝南的位置，那是他自己選的。

沈宜知道他的原因，這片山是他小時候常放牛玩樂的地方。

面朝南是眺云水縣城的方向，也是眺和學校的方向。

從山腳向山頂爬的這條道似乎鮮有人走，左右荊棘縱橫，落葉鋪地。

周從謹走在沈宜后，瞧著纖瘦的背影，開口道：“我不知道你鄉下還有二叔。”

沈宜淡道：“嗯。”

回頭瞥了眼周從謹，見他垂著眸，若有所思，輕笑道：“周總，沒想到吧，我也有一大幫‘麻煩的窮親戚’。”

周從謹怔了怔，并不說話。

沈父的墳在一堆草灌后面，兩人到達時，墓碑前還留有剛燒完不到一天的幾香火，和零星的香紙灰燼。

除了二叔，也沒什麼人來這里給他上墳了。

但他大抵只是簡單的走了個流程，點完香燒了紙就撤了，墓碑前雜草叢生，被山風吹得直往一旁倒。

沈宜蹲下，認真拔掉了碑前的幾簇雜草，又攥著草頭掃干凈了前面一小塊空地，收拾妥帖后，才把那束從縣城帶來的花倚放在父親墓碑前。

從袋子里拿出香紙。

周從謹站在沈宜背后，淺讀了讀墓碑上的字。

“先考沈安良之墓”

他見沈宜點香，敬拜，上香，叩首......上前給沈父拜拜，又難以作，只能垂手立在原地。

沈宜緩慢而沉靜地燃燒完最后一張香紙，完畢后緩緩起，余看了眼后全程垂手凝，甚至一個頭都未點的周從謹。

他淡漠的神仿佛事不關己，一言不發地立在原地，只不過是等待自己上完香后下山回去。

“周從謹。”沈宜站在他前面，冷淡的聲

音從直纖瘦的背影傳來。

周從謹抬起深眸，幽幽凝視，微疑。

*

“你站在我爸面前，可以再說一句除夕那晚和王麓說的話麼？”看不見的表，只聞得沉沉的聲音向自己飄來。

周從謹一愣。

那晚，他說了什麼？

不否認喜歡，不否認對興趣。

“我在你心里，還是廉價的代名詞麼？”沈宜不待他回答，繼續淡淡地問道。

周從謹視線看向沈父屹立在山野前的墓碑。

“......不是。”

他沉良久，淡淡道出兩個字。

“不，你還是這麼想的。”沈宜回過頭來，臉上縈繞著從未有過的冷意。山風吹得耳畔的發凌，飄在那雙漠然的雙眸前。

“甚至......比以前更惡劣。”視線凝視他。

周從謹緘默地回看，雙目相對，周從謹眼神乍轉幽沉。

“我原以為，你如今的一次次的幫襯、接近，是因為愧疚，是因為善意。原來不是，你想要干什麼？”沈宜輕淡詢問。

見周從謹不說話，沈宜繼續盯著他，緩慢道：“你想要我為你的人，甚至更簡單點......”

“......床伴。這就是你里說的，喜歡我，對我興趣的意思。”

周從謹臉微不可察地變了變

，怔地移開視線。

“沈宜，你不要胡想。”心中微，沉聲安。

沈宜輕笑出聲：“我沒有背景，你最初以為我也沒有麻煩的親戚，所以你覺得一份外賣、一次年夜飯、一句對我很興趣，就能得我放下自尊依附于你，為你的玩偶，解決你的生理需......”

“沈宜！”周從謹沉聲打斷，深不見底的暗眸泛出不悅。

一聲落下，灌木里麻雀驚竄而出。

山風折木，不斷有雪水從樹梢融化落下，冰冷地打在兩人上。

沈宜見他渾氣質變冷，終于換回了往日的疏離傲然的樣子，嗤笑一聲。

“你不是這麼想的嗎？”沈宜道：“但凡我說錯一個字，你都可以指出來。站在我父親面前，澄清出來。”

沈宜見他沉默不語，維持著傲慢又惡劣地矜貴，著背，轉背對他，凝視著面前父親寂靜立在荒林的墓碑，沉冷道：

“如果不是因為你的二次戲弄，我本不愿提及。”

“周從謹，你知不知道，兩年前，你和你那群狐朋狗友，在包廂里說的每一個字，我父親......”

“站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

周從謹驀地一怔，瞳孔驟。

“他在見你之前，特意穿了自認為隆重的西裝，一把塑料梳子在頭上不知道梳了多遍。結果呢？聽見你坐在包廂里飲著酒，笑侃他便宜的西裝，譏諷他兒的廉價。”

“他在生命最后三個月里，一直到死，都在因為你們的譏諷......自責自怨！”

周從謹形晃了晃，臉前所未有的難看起來。

“我父親！！”沈宜高揚了聲，仰頭迎著冰涼的山風，哽咽道：“數十年來兢兢業業，傳授和資助的學生不計其數。他不是名人，不是有錢人，但至在云水縣，他是位人尊敬的老師。”

“到頭來被你和林千瀟那群人嘲笑穿著、辱罵兒......你知不知道......”

沈宜極力忍住哽咽，痛心陳述道：“他在書里，甚至開始......復盤自己這幾十年的捐贈是不是值得。拿著自己的錢捐給別人家的孩子，以至于把自己的兒養得樸素被人侮辱！”

“他因為你們......甚至開始懷疑堅持了數十年的信仰！”

周從謹手指僵，長睫頡著晨間林霧凝的冰，落而下。到心里的震，久久不能平復。

“你昨晚睡得很安心，因為你沒有心，你沒有毫愧意！你睡得很安心，更要謝我父親，不管是活著還是走了，他永遠善良！”

周從謹開口，闔了闔，卻是一個字都沒有出聲。

沈宜轉看著周從謹暗得不能再暗的臉，一字一句，眸中蓄淚，聲音輕緩，語調卻決絕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厭惡你們這群人。”

沈宜淚眼朦朧地凝視著前的男人，那影虛晃了數下，退后半步，轉僵著步伐，決然下山。

作驚擾了數只鳥雀從樹梢飛竄，鳥雀撲扇著羽翅，掉下更多冰雪，打在沈宜的脖頸。

沈宜繃僵的形終于松懈下來，看著消失在林下的背影，淚水大顆掉下，眸中的寒意卻毫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