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發一不茍的用金冠束起，跪而不屈，背脊直，紫擺堆積落在跪墊上，哪怕沒有看見，百斛將軍也知道他麵上是何等的莊嚴和虔誠。

不過他已經好久沒見過小王爺禮佛了。

至今為止，他輔佐了大燕三代帝王，第一任便是晏溫的父皇，百斛將軍還記得晏溫的母後生下他後就離開皇宮，退居於寺廟，最後也死在寺廟。

而在這之前，小王爺常常去寺廟與皇後同住，自耳聞目染，所以信佛。

皇後去世後，他就不太去寺廟了，隻是腕間常戴著那串佛珠，帝王曾問他，可是不信佛了？他的回答卻是：“信的，隻是如今無所求了。”

之前他跪於佛前求母後安康，餘生安泰。隻是不知如今他求的是什麽？

百斛將軍剛要抬腳進去，卻被裏麵的人製止了，淡淡的聲音響起，晏溫甚至連頭都沒有回：“把佩劍取下來。”

百斛將軍抬起的腳一頓，尷尬的抹了抹鼻子，卻也不得不後退一步，乖乖的把佩劍取下來給後麵跟著的侍衛。

又想起什麽，一彎腰起自己的袍，把在長靴裏的匕首拔出來扔進侍衛懷裏，確認自己上沒什麽冒犯的東西後才抬腳進去，這次晏溫沒有製止他。

走進去也沒有出聲打擾誦經，而是安靜的跪坐在晏溫旁的跪墊上，他不信這些，但也覺得敬而遠之。

側頭看了一眼晏溫，可人家沒搭理他，眼神都沒給一點。

百斛將軍無奈又習以為常，這小子自連他老子都沒放在眼裏，更何況自己。

於晏溫而言，百斛將軍是臣子也是長輩。

等了好久，百斛將軍的都跪麻了，不自在的了，悄悄的打了個哈欠，耳邊梵音終於停了下來。

隻見小王爺起，左手拿香，右手持燭將香火點旺，雙手持香高舉過頭頂作揖，拜三拜後，將香香爐，虔誠跪拜。

在他伏腰的那一刻，攤開手掌，掌心向上，百斛將軍在他麵上看見了一閃而過的笑意和和。

這是一種百斛將軍從未在他上見過的姿態，他見過他遊曆江湖時的意氣風發，玩世不恭；做尊王時的天之驕子，恣意妄為；做攝政王時的不茍言笑，狠戾決然。唯獨不是這副似水，纏綿悱惻之意。

他越發好奇，他這次拜佛，求的是什麽，又是……為誰而求？

拜完佛後，晏溫轉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陷沉思的百斛將軍，眉眼淡漠：“將軍還未跪夠？”

說完也不等他起來，華麗袖輕揚，單手負於後，和一旁的方丈點頭示意後，獨自踏出了大殿。

百斛將軍這才回神，麻溜的站起來，笑著向方丈彎腰行禮，退出了大殿，一把奪過剛剛給侍衛保管的劍，三兩步追上晏溫的步伐，與他並肩前行。

先開口道：“王爺。”

知道他有話要說，晏溫回應：“嗯。”

隨後兩人一同來到院中放生池邊的亭子裏坐下。

此番相見的目的前兩日已經說明，就是為了陌城之事，如今時機，大燕隨時可以收回故土，往北直上，再奪東方，重回四國尊皇之位指日可待。

可他不明白，陌城兵防已經得到，楚夏已經宣戰，倒戈相向，為何王爺還要留在大楚，他早該回去了，他在對大燕的士兵而言比任何言語、賞賜更加振人心。又何需像如今這樣奔赴數日，商討國事。

百斛將軍是個人武將，這輩子都是直腸子，沒有這麽多彎彎繞繞，心中有事，別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更何況他並未對晏溫設防。

晏溫坐下後也未著急詢問，反而慢悠悠的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至百斛將軍跟前，才平靜開口解釋“說吧，一把年紀了，別憋著自己。”

百斛將軍端起茶盞一口飲盡，重重的將茶盞放在桌上，弄出不小的聲響，晏溫眉尾輕挑，不聲，暗自反思，自己何時得罪他了？

談國事時，他們是君臣關係；談私事時，他們就是簡單的長輩與晚輩的關係，氣氛也輕鬆一些。

晏溫端起茶盞輕抿一口，還沒想出原因，就聽見百斛將軍語重心長道：“鳶肩，回吧。”

邊的茶盞微微停頓，隨後緩緩放下，清潤的丹眼直視著百斛將軍，沉默片刻，羽睫微：“在等等。”

百斛將軍擺擺手，直接破他的忽悠，嚴肅的看著他：“別拿時機未到的說辭敷衍我，戰場之事我懂的比你多。”

“此時留在大楚，已經沒有意義了。”

“你該回去了，大燕的子民需要你。”

晏溫側過，視線從百斛將軍上移開，落在了麵前的放生池中，角帶笑，眉目如畫，嗓音低醇又堅定：“有。”

有很大的意義，他的餘生在這裏。

百斛將軍劍眉微皺，隨後一副了然的模樣：“可是你剛剛在殿中所求？”

想起他的姑娘，晏溫眸中的笑意就不下去了。

是呀，求消災滅殃，福運昌隆，求一個有的餘生。

他沒有正麵回答百斛將軍的問題，可有些答案，沉默比解釋更讓人知曉其中輕重。他沒有否認，那就是承認，百斛將軍了解他的子。

晏溫回頭看著他，回答他剛剛所說的另外一句話：“你說大燕的子民需要我。”

“其實不是，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讓他們遠離戰爭，生活滿安康的君王。”

“這樣的人可以有很多個，有將軍您，有南州，而我隻是其中之一。”

“他們需要的不是我一個，而是有這個共的一類人。”

“於他們而言，我是可以被取代的；但於另一個人而言，我獨我，無人像我，亦無人是我。”

“而我這一生，朝生暮死也好，與天同壽也罷，我隻做一人的唯一。”

眸中是安逸和平和，他就這樣坦坦的看著百斛將軍：“你知道的，你所說的那些從來困不住我，也不是我所求。”

百斛將軍自然知曉，當初先帝的詔都困不住他，他不想做皇帝，不想一生困於方寸，他心中世界之遼闊，無人可以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