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霍畢重重點頭,然后說:“心中難,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為將者, 你當銘記這個滋味, 但卻不可被它所擊倒, 因它而猶疑。”
“你說得倒是簡單。”蕭璃低聲道。
“蕭璃, 我在北境送走了無數一同練過的兄弟,送走了十數我應當一聲叔伯的將領,送走了我的……父親。”
聽到霍畢說起父親,蕭璃的子仿佛僵住了,好半晌,才開口問:“我一直不敢問,當年……當年,師父去前,是何境況。”蕭璃低著頭,讓人只能聽得見的聲音,卻看不見的表。
“你記憶中的他是何模樣?”霍畢不答反問。
“我記憶中啊……”蕭璃恍惚,一邊回憶,一邊低聲說著:“教我習武時總是好嚴肅,還會拿個小竹條打我胳膊。可我若是好好地把功課做完,師父又會給我好吃的牛糖,里面有炒得很香很脆的米。他還總是跟父皇頂,但最后又說不過父皇,說不過了就賭氣用輕功飛走……還從來不好好修胡須,說那樣才最顯男子氣概。”蕭璃說著,便仿佛又重新看到了當年那一幕幕,角不由得帶了笑。
霍畢聽著蕭璃的描述,不用費毫功夫就能想到他阿爹當年的模樣。尤其他那一把胡子,小時候他沒拿胡子扎自己。
這般想著,霍畢也笑了起來。
他看著蕭璃,和了神,輕聲說:“阿璃。”這是霍畢第一次這麼喚蕭璃,“你就記住那樣的他就好了。”其他的……多說無益。
莫名的,當年北境之慘烈,他并不想說給眼前這個姑娘知道。他猜他阿爹也不會想知道他死時的模樣。
聽到霍畢的話,蕭璃猛地抬頭,死死地瞪著他,眼淚卻從臉頰滾落。
“我當年……我當年……”蕭璃的嚨仿佛被棉絮塞滿了,說不出話。
當年派了人去北境相助的,與兄長在長安也極盡所能讓皇帝出兵,可終究還是遲了。
“我知道。”霍畢出手,在蕭璃頭頂拍了拍,“這些都不是你的錯,阿璃,你不需要為此而自責。”
此話一出,蕭璃的眼淚瞬間就流的更為洶涌。
霍畢也不知道為何他這越是安,眼前這人哭得就越兇,一時間有些頭皮發麻。
想了想,他又說:“你說的那種牛糖,里面有香脆的炒米的那種,我小時也常吃,那是我娘最拿手的點心。那糖很不好做,需要新鮮的牛和曬干的米來炒,所以娘一個月才會給我做一次,每次也只能做出一小匣子而已。”
說著說著,霍畢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接著,他猛地一拍邊大石,說:“我小時候最寶貝我的牛糖,每日都是數著粒吃,每日剩多都數的清清楚楚,可匣子里的糖卻總是隔三岔五地減!原來是被老頭子走送外面的小孩兒了!”
霍畢一下子站了起來,被氣得走來走去。
他小時候發現糖丟了,就去跟娘告狀,他爹在旁邊聽見還笑他數數都數不好,當真是半分愧疚心虛都沒有啊!
“外面的小孩兒”蕭璃呆呆地看霍畢被幾塊糖氣得火冒三丈的樣子,忽然破涕為笑。
好像忽然間就明白了小時候為什麼每次霍統領拿出糖的時候神都帶著幾分得意與調皮,仿佛占了什麼便宜一般。
見蕭璃總算是不哭了,霍畢心里一松,而這時,悉的聲音自他們后響起。
“你倆當真是讓我好找啊。”
蕭璃和霍畢回過頭去,見范燁就站在石臺之下,手里拎著幾個酒壇。
他縱一躍跳上石臺,來到兩人邊,往兩人懷里各扔了一個酒壇,笑著說:“有月而無酒,豈不是寂寞?”
*
今日月明亮,不難看出蕭璃的眼眶有些紅,明顯是哭過的模樣。范燁沒出聲詢問,卻也不覺得奇怪。
他們剛剛剿完第七個匪寨,這大半年的時間,足夠他們跟黎州軍的將領和士兵們混了。此一行,陣亡的十四個士兵,每一個他們都認識,哪怕是范燁自己心里都覺得不太舒服,更別說蕭璃。
他們這位小公主,雖然看起來渾是刺的模樣,實際對自己人卻心的不像樣子,那副仁義心腸,倒是跟太子一脈相承,全不似范燁所認識的皇家。倒是像個嫉惡如仇,卻又天真純善的俠客,也難怪總是會跟范炟大打出手。
若是現在再問范燁怎麼看待蕭璃和自家弟弟的種種齟齬,范燁八會說是范炟自己欠揍。他們這一路同行至今,他就從未見過蕭璃仗勢欺人,即便是對那些一開始不敬自己的南境軍,蕭璃也是于比武場上用武力打服,堂堂正正,坦坦。
對,堂堂正正,坦坦,就是范燁對蕭璃的評價。他這些日子沒琢磨蕭璃,有時想著想著還會不由自主地笑出來,惹得霍畢對他投以異樣的目。
最開始的時候蕭璃從未掩飾對他的不喜,卻也從未曾排過他。經過了這大半年,倒是比從前多了同袍之,戰友之義。雖然偶爾還會刺他幾句,于戰場上,他卻可將后背托于,不必回頭。
初來南境時,他覺得蕭璃既莽且傻,尋常人做不出私放質子歸國之事,尋常人也不會為了一個稱得上萍水相逢的人去殺山匪。但現在他卻覺得這樣也好,這樣的人簡單,容易看,相起來也可費些心思,多些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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