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點頭,莫不說退回去,就算摔了,砸了,剪碎片也不意外。
“多謝供奉,東西雖不值錢,難得我們公主喜歡,一來二去的鬧騰,還要供奉費心了。”杏琳刻意提高聲音,朝對方使眼。
蘇澤蘭順著接話:“我那里一草一木都屬于殿下,想拿來用便用,哪天不喜歡了,臣就代為保管,何來費心。”
茜雪偎在窗邊,聽他們給自己唱雙簧,撇下角,“就會說好話,花言巧語之人沒有心。”
嗔異常,與午后氣勢洶洶沖出去判若兩人。
春跪在地上,一邊幫拆花鈿,一邊捂樂,“公主,奴倒不覺得探花郎是那種信口開河的輕狂人,千萬別冤枉他。”
不遠的秋撿了簪子,也跪下給公主挽發,接著說:“可不是,新去興慶殿里的那個小柳子,哦,不——現在做矅竺。他是奴的同鄉,昨兒在膳室遇見,說了幾句話。他說啊,現在外邊傳的流言都沒影,頭一件就是探花郎收房之事,翠縷連里屋都進不得,左右都是他伺候,到哪里去討寵嘛。”
茜雪不吱聲,聽外面沒了靜,蘇供奉大概已經走遠,燭火落在細紗窗上,又晃到地上,悠悠總也照不到心里去,兀自嘆氣。
人家方才說拿當恩人——尋思一下,似乎也對,可心里別扭,好像自己是一副墻上掛的畫,忽地與對方隔著十萬八千里。
現在的流言蜚語就夠心煩,等將來出宮開府,更夠不著了。
然而夠著他做什麼,又能如何,難不一輩子拴住蘇供奉,也沒這個道理。
十七公主坐在這里胡思想,一會兒又聽院子里有靜,連忙往后退退,不想讓對方看到自己落在窗牖上的影子,就像專門等著他似地,才不!
然而那作還是慢了些,誰的眼睛也躲不過,迎出來的杏琳與蘇澤蘭相視一笑,手接過紙鳶和牡丹罩燈。
蘇澤蘭叮囑:“牡丹罩燈不可離床榻太遠,否則就了擺設,不管用。”說著又遞過來一盒紫檀木雕丁香花的小盒子,道:“這是艾草丁香藥膏,被咬了就涂一下。”
杏琳詫異地問:“又是供奉做的?”
對方點頭。
真是個巧人,什麼東西都信手來,偏又生得這幅模樣,哪個看到不犯迷糊,那些傳言早都拋之腦后,就算是擅風的子亦不能招架,何況竇未開的小公主。
杏琳張卻說不出話,瞧對方影消失在夜里,忍不住嘆息,最好是自己想太多,供奉與公主要是生出愫來,天豈不要塌掉,首先皇帝那關就過不了。
轉念想兩人無論份地位,年紀都差得多,恐怕自己多慮。
蘇澤蘭獨自走在回興慶殿的路上,手里提著一盞蓮花宮燈,快到宵時,宮里無人走,偶有金吾衛從邊穿過,金鐵甲在月下發著寒冷的。
春夜的風吹進寬大袍袖,早已沒有冬日刺骨,這是潤細無聲之風,在皮上留下溫,忽見一道白影從眼前穿過,徑直躍草叢,隨即聽見貓了兩聲,原來是玉奴。
他笑了笑,跟著小家伙往前走,穿過雪蘭湖,又往東邊去了去,來到一僻靜宮殿,玉奴嗖一下跳墻,蘇澤蘭沒辦法,抬頭看,眼前有高高掛起的燈籠照耀在鑲金門匾上,龍飛舞雕刻著幾個字:三清殿。
他隨即愣了愣,記不起多久沒來了,回憶一下涌上腦海,上一次還是十幾年前,來找修行中的冷瑤,懷著不為人知的,設計與對方聯姻,只想讓段殊竹五俱焚。
為了復仇可以做一切,哪怕搭上命也在所不惜。
反正他的命不值錢,從出生時就被母親拋棄,親生父親為了保住榮華恨不得殺了他,為此牽禍與段家,連家甚至是柳家被滅,死了那麼多人,一聲嗚咽都聽不到。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他的這一秋,想起來就是個笑話,或許他本就像個笑話,諷刺的是連心心念的仇恨都無安放,恨誰?一個親父親,一個同母異父的哥哥。他的心,早就死了。
心死了,人還活著,又再一次站在三清殿前,神魂飄。
夜更深,云層打翻墨盤,漆黑鋪天蓋地,四周越發幽靜,星湮滅,唯有兩只飄忽的紅燈籠在眼前若若現。
他立在一片昏暗中,若竹半臂被燈火旋出個圈,幽幽,自己都覺得不像人間。
冷不防玉奴從上面蹦下來,湊巧撞在宮燈上,手中的蓮花燈順勢落到地上,燃起一束火。
蘇澤蘭回過神,向前幾步將玉奴抱起來,小家伙嚇壞了,睜著雙可憐兮兮的大眼睛,直往懷里鉆。
“小東西,真是調皮搗蛋!”他笑笑,了玉奴漉漉的爪子,上面還沾著幾片蘭花瓣,玩笑道:“與你的主人還真像,不安生。”
指尖的皮順,心里起一陣波。
他是為回來的,不曉得人家知不知道,自己的小殿下。
天空飄落細雨,綿綿,他摟著玉奴,緩步往興慶殿走,不知哪個宮在唱歌,幽幽怨怨。
“暫出白門前,楊柳可藏烏。歡作沈水香,儂作博山爐①。”
一首郎妾意的詩,卻讓人聽出悲涼意味,君做沉香,吾做爐,雙煙一氣凌紫霞,可惜香總要燃盡,最后還不是剩下個孤零零的爐子,有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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