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書珩垂下眼，借的話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你怕我心志不堅？若我說，我愿為了你背棄家族呢？”

“我失明了你還不離不棄，我怎會信不過你的意呢？”阿姒先給他扣上一個深不移的高帽，這才繼續。

“是我不愿。不愿你為我背棄家族，更擔不起毀人前程的罪名。”

晏書珩陷沉思，想了想又問：“若是我家中親人同意呢？”

阿姒并非異想天開之輩，苦笑道：“同意是一回事，如何同意又是一回事。若你是士族子弟，談及姻親時不得要看門第，我一盲，無法視，哪怕我是士族，大概也只能為妾，更何況如今我舉目無親？說不定只能做個無名無分的外室。”

“可縱使我貧賤又眼盲，也不愿如此。”

晏書珩凝向的目越發復雜，他突生好奇，蠱般溫聲道：“但以你如今境況，做妾也好做外室也好，不比周遭群狼環伺、朝不慮夕來得安穩？”

阿姒心道他可真是想得簡單。

為人姬妾，哪能安穩？

這般較真的人，無法和別人共事一夫，更要的是世家人心復雜、相互算計，聽說士族間相互易妾也是尋常事，地位卑賤的姬妾外室可任主母差遣侮辱，又是如今境況，指不定命都保不住。

那不也是朝不保夕？

沉默時，他亦在沉默，許久才頗有興致地問：“你是想做正妻？”

阿姒搖頭：“我非貪得無厭之流，多大瓜做多大瓢，我做高門正妻，豈不是屎殼郎推石磙，自不量力？誤人誤己。”

話剛說完，當即意識到口誤：“呸，我才不是屎殼郎！”

青年被逗笑了。

阿姒這廂沒心思計較面，琢磨著他方才接連的幾問，心下愈沉。

莫非他騙了，他真是世族子弟？

若真如此，只好換個方式榨：“我知你重重義，當初娶我時是因意，但也未必不是出于憐惜，不忍讓我這盲為人欺凌。可若是你我份天差地別，便是在一起了日后也會困難重重，與其敗壞這份意，不如讓它長存于心，往后就做摯友吧，只求你看在往日分，去建康后幫我尋個好大夫，說不定我能復明呢，若不能復明，助我尋個正經謀生的路子也可以。”

“重重義。”晏書珩想起那遲遲不回的江回，不由輕聲嗤笑。

他越發好奇：“若我非要你做我的人，否則便任你流落在外，你會如何？”

阿姒心中一慌，上仍篤定道：“不，你品磊落，并非偏執之人，即便做不佳偶，也會待我如至親摯友。”

男子清冽的氣息猝然圍住，他傾湊近了，慢悠悠地問：

“若我就是偏執呢？”

搖椅忽地晃了下，又被穩住，似乎是他雙手正撐著搖椅兩側扶手。

他上帶著淡淡竹香氣息，分明清雅至極，被這樣的氣息環繞，卻讓阿姒覺得有無形的迫，無逃遁。

一時心中也糟糟的。

但也知道一昧討好示弱換取別人憐憫非久長之計。

若了尊重，憐憫了施舍。

阿姒認真想了想，有什麼是即便生命到威脅也不愿拋卻的？

可以狠心去利用旁人。

也可以用某些不大在意的東西換得到所求之，甚至能費盡心思奉承。

但諂也好，換、利用也好，某種意義上都是各取所需，是你我愿。

在這種前提下，不介意低頭。

但討厭被人脅迫著低頭。

如此一想，反而無所畏懼了，阿姒赤著腳起，那雙不諳世事的眼中顯出不符合年紀的淡漠和決絕：“或許你偏執是因對我有，但對我不公平。況且風花雪月于我而言，不比尊嚴和命重要。”

“江回，我眼下所圖不過求生罷了。”

求生，阿姒無聲嘆息，為了求生，這一路走來可真是艱難啊。

無奈一嘆：“若你當真要強迫我，不如就將我留下吧，世上盲人無數，他們能活下來，我……或許也可以。”

嘆息過后，反而愈發堅定了，語氣里亦有了一往無前的孤決：“即便活不下來，你不也說過活著本就是在等死，我已力掙扎過，便是死了，也無憾。”

晏書珩久未回應。

恩師曾說，要試探一個人傲骨真假，得撤去他所有退路。

十七歲的郎容尚還清稚，赤足立于霞下，但目異常堅定，纖弱影像山間一枝伶俜孤絕的寒梅。

可他還是從眼底捕捉到轉瞬的茫然，似看似堅實則易碎的瓷。

若他再不回應，只怕下一句話就要是與君相決絕。

但那也是和江回斷。

干他何事？

然晏書珩平靜旁觀稍許，還是往前幾步，將阿姒攔腰抱起。

阿姒駭然：“你要作甚！”

青年笑了：“不作甚，就是想用鐵鏈和鐐銬，把你鎖起來。”

第14章

猝不及防被凌空抱起，阿姒以為他要用強，怒氣頓起，張口就要咬。

但那人比快，輕輕掐住下顎，笑道：“別怕，我不會對你怎樣。”

他將放回躺椅中。

“說了這麼多，夫人其實就是怕門第懸殊，不過你多慮了，我只是在衙門里有份差事，也非權貴。婚事亦可自己做主，方才不說，并非故意捉弄，只想多了解你的真實想法，讓夫人不安，是我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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