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蓮袍是凈蓮司獨有,長安城遠近無人不識,即便寡聞如山野村婦,也是認得那袍上綻放的蓮紋的。
兩個孩子不懂事,婆媳二人倒是局促張起來。媳婦將染了黑灰的手使勁兒在自己破舊的裳上了,這才訥訥道:“您且稍等……”
趁著媳婦去打水的功夫,裴敏笑問那目渾濁的老嫗道:“老婆婆,家里的男人呢?”
老嫗合攏雙手,巍巍道:“大人恤,老婦的男人死了,兒子在幫著府殺蝗蟲。”
“近來長安米貴,您灶上所煮的是何?”說罷,裴敏掀開鍋蓋一瞧,頓時怔住。
熱氣彌漫,破鐵鍋里蒸著一大碗蝗蟲。
“沒糧食吃了,十里八村都在吃這個。”老嫗訕訕,顯出不安的樣子,“也拿不出什麼招待大人……”
“貞觀二年蝗災,太宗亦是生吞蝗蟲以止災,您吃的是和皇帝陛下一樣的東西呢,都是為滅蝗出力。”裴敏數言化解尷尬,而后又道,“不過,我聽聞蝗蟲油炸之后撒上許鹽和椒,更為好吃,可以一試。”
老嫗道:“大人說笑了!咱們貧苦人家,哪買得起那麼多油鹽啊!”
正說著,婦人端著一只缺口的搪瓷碗走來,手抖得厲害,說:“只有自制的茶,大人莫嫌棄。”
裴敏道了謝,接過來那碗渾濁的茶水抿了一口。
“裴大人!”靳余小跑而來,臉蛋紅撲撲的,扛著網兜趴在籬笆柵欄上,“吃午膳啦!我帶了胡麻餅,您要麼?”
王止跟在靳余后,亦是滿面塵灰狼狽不堪。他看著院中優哉游哉喝茶的裴敏,無奈道:“屬下累得半死,裴司使倒來這逍遙了。”
“你們來得正好!”裴敏朝婦人老嫗拱手作別,又塞了一錢碎銀在玩蝗蟲的小二兒手中,這才重新戴上帷帽推開籬笆門而出,笑道,“我想到一條妙計。”
……
當天傍晚,疲憊不堪的羽林衛小隊回到凈蓮司還,甫一進門,便見凈蓮司上下圍著一口大鍋嘻嘻哈哈鬧騰著,似是在烹飪什麼。
與滿面紅的凈蓮司吏員一比,羽林衛的諸位一個個灰頭土臉,如霜打過似的蔫。
“他們怎麼收工這般早?”嚴明莫名憤怒,不平道,“還在司中大搞宴席!”
“咦,賀蘭大人回來啦?”裴敏聽到靜,舉著一串從油鍋中撈出的炸慢吞吞走去,“正好,來嘗嘗這長安城中絕無僅有的食!”
賀蘭慎略顯疲憊,垂眼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竹簽,上面一串黑褐的東西辨別不出原來模樣,便問:“是何?”
“炸蝗蟲。”裴敏笑得很是高深莫測,“好吃的!”
“……”賀蘭慎面微變,皺起英氣的眉,繞開道,“不必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裴敏:賀蘭大人滅蝗,算不算破了殺戒?
賀蘭慎:我已不在佛門,今后要破的戒還會更多。
裴敏:比如?
賀蘭慎默默看著,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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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倉房,羽林衛小隊眾人一邊將捕蝗歸攏,一邊小聲議論方才所見之景,俱是不可置信。
“那裴司使未免太草率了!我等辛辛苦苦撈了一天的蝗蟲,胳臂都快抬不起來了,卻領著一幫下屬炸蟲子吃!難道靠他們幾個人,能把這漫天蝗蟲吃不?”
“連這玩意兒都吃,真不愧是群茹飲的怪!”
嚴明坐在門檻上聽了會兒,下靴子抖去里頭的碎石塵土,道:“這樣不是更好嗎?他們越懈怠,我等的勝算就越大。待將軍贏了裴敏,狠狠挫傷凈蓮司銳氣,看那群瘋狗還會不會到狂吠攀咬!”
“凈蓮司必輸無疑!我們是今日就捕捉蝗蟲好幾石,照這個速度下去,用不了半月便可控制蟲災……就是累了些。”
“賀蘭大人說了會有法子的,大伙兒回去好生歇著,明日再戰!”
又有人問嚴明:“嚴校尉,我聽說賀蘭氏族滅之時,是大慈恩寺的窺基法師救了將軍,讓他棲佛門避難,所以將軍才剃了發、佛珠不離手……這傳言可是真的?”
“是啊是啊!”眾人被這話題勾起了興趣,一時忘了蝗災之事,紛紛問道,“嚴校尉,將軍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麼?一開始我們見他是從寺里出來的年輕和尚,又生得俊俏,沒還以為是花拳繡的草包呢!未料手如此了得,緝裴敏、清君側,不曾有過敗績,太了不得了!”
涉及往年辛,嚴明并未直接回答,埋頭穿上抖干凈的靴子,說:“英雄莫問出路,將軍雖年輕,卻有勇有謀。我等只需勤勉跟著他,將來總有飛黃騰達的一天……”
正說著,有人小聲提醒:“將軍來了。”
正做著沾借勢之夢的嚴明一抖,猛地起站好,磕道:“、將軍……”
倉房門口,賀蘭慎單手握著佩刀的刀柄,逆而站修長如竹,一雙淡漠的眸子通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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