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熱未涼，他不眼眶微紅，聲音有些哽塞。

裴敏抿了口酒，接過那份撕下襟匆匆繪就的地圖，順著上頭紅圈住的幾個地名觀片刻，方將其團好塞懷中，勾起那小壇未喝完的酒起道：“我知道了，有勞你。”

走了幾步，又頓住腳步，站在門外蕭瑟的蓮紋酒旗下回首，輕聲道：“你們是凈蓮司的驕傲。明年我送個小年輕過來，換你回長安。”

楊忠義難掩激，鏗鏘道：“今日能用得著屬下一次，過往四年蹉跎，亦是值了！”

裴敏點了點頭，轉朝驛館方向行去。

城門了烏泱泱一片人，是等待施粥續命的災民。城中吏策馬來回奔呼，執著長戟馬鞭維持秩序。

迎面來了兩騎，正是前去與并州刺史談的賀蘭慎與嚴明。

賀蘭慎顯然也瞧見，勒馬翻下來，將韁繩給嚴明，讓他先行把馬匹帶回驛館，自己大步朝提著小酒壇悠閑漫步的裴敏走去。

關中大旱，塵土飛揚，街道、房舍上全落了一層灰蒙蒙的死寂，可賀蘭慎依舊一素袍潔凈，不染塵埃。

“來一口？”裴敏笑著，將開了封的小酒壇遞到他面前。

酒香鉆鼻腔，賀蘭慎腦中混沌了一瞬，方抬掌隔開遞上前的小酒壇，兩人的手指不經意間到一起，陌生。

賀蘭慎飛速地回了手，裴敏愣了愣，隨即不在意地笑笑，問：“賑災的事，你與刺史商議好了？”

“飛書已送去長安。并州的義倉已經空了，須得從嵐州、汾州等調送糧草，而因突厥不斷之故，能運送賑災糧款的道路皆已阻，若想運糧賑災，則需婁將軍、薛將軍合力驅除外敵，恢復道路通暢。”

提及領兵打仗之事，賀蘭慎的話比平時要多些，不端著架子故作的時候，頗有幾分真誠可。

裴敏覺得自己約莫魔怔了，竟然認為一個不通七六的和尚可。

掩飾似的啜了口酒水，道：“這一仗，婁師德和薛仁貴必須贏。只有他們贏了，我們的大魚才會徹底上鉤。”

賀蘭慎輕輕“嗯”了聲，說：“我已將此事稟告給薛將軍，他自會安排。”

不知何時起兩人心思默契，談融洽，連步伐都是完全一致的。這種靈犀默契，令裴敏有些迷茫。

賀蘭慎又問：“沙迦那可有何消息？”

裴敏有心事，正走神，本沒留意他問的什麼。賀蘭慎便止住腳步，有些擔憂地看，喚道：“裴司使？”

“嗯？哦，沙迦。”風中塵土頗多，裴敏又抿了口酒，嘗到了些許泥土味，便嫌惡地皺了皺眉，將小酒壇順手擱在街邊的貨架上，負手道，“人在嵐州，我們得去一趟。”

永淳元年，五月十五，薛仁貴率軍大破突厥，收復云州。

三日后，嵐州郊區偏僻的農舍。

遠狼煙篝火不息，兩個突厥男人的撞破窗戶和土墻，灰撲撲從里滾出，還未爬起就被跟其后的沙迦屈膝頂翻在地。棕發藍眼的波斯人角帶著笑，手中的兩柄波斯彎刀狠命朝下一，刀刃分別穿兩個突厥人的肩膀，將他們的釘在地上，使其逃不得。

沙迦坐在他們掙扎不已的軀上，以骨為墊，著肩咕噥了一句波斯語，而后咧開笑道：“追了七日，總算找到你們接應的老巢了！說，邊防圖在哪？你們在大唐的接應人是誰？”

兩個突厥人嚷著含混不清的異族語言，多半在‘問候’沙迦故去已久的家人。沙迦手下用力，轉刀刃，直將兩人的肩膀攪和得模糊，哀嚎聲直沖天際。

他臉上笑意不改，甚至聲音更溫了些，問道：“再給你們最后一次機會，那份假的邊防圖，是誰給你們的？”

“……你來晚了！”那名被當做餌放回的突厥漢子息著張，眼里有得意和憤恨，齜牙笑道，“公主已得到報，前去取真正的圖紙，還有……還有你主子的首級！”

沙迦笑意一頓，緩緩瞇起灰藍的眼睛道：“你們突厥人的公主，要對裴司使下手？”

夜，殘月凄清如霜。

嵐州驛館，疾風乍起，檐下的燈籠忽明忽暗，幾條黑影相繼躍上屋脊，貓著子挨個掀開每間客舍房頂的瓦片。忽然，屋脊上一個織著小辮、量小的蒙面人眼睛一亮，朝后的同伴打手勢，示意找到了。

裴敏側躺在榻上淺眠，窗外月一暗，幾乎瞬間就醒來了，睜眼一瞧，窗外的黑影以葦桿捅破窗紙，縷縷吹淡白的迷煙。

還好早有準備，裴敏不聲地到枕下的藥瓶，倒了一粒藥丸含在舌，隨即攥住藏在被褥下的匕首。

過了約莫兩盞茶的時間，異香淡去，有人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進來。裴敏閉目，佯裝不知，直到那行人在自己榻前站定，高大的影如云般籠罩著的睡……

驟然發難，裴敏拔出匕首刺去，卻刺了個空。

闖之人手不凡，電火石之間已橫刀架在的脖子上，令無法反抗。

森涼的刀刃就在脆弱的脖頸，裴敏一愣，識趣地松了匕首，索不再掙扎，笑道：“你們這麼多人夜闖子閨房，不太好罷？”

“聽聞凈蓮司的裴司使狡猾得像狐貍，果真如此，竟連迷煙都放不倒。不過你最好安靜些，別想耍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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