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擱在側的手緩緩攥,垂眼道:“小僧從未過凡心,沒有經驗,但會好好學習……如何去保護一個人。”
裴敏指尖一,沒敢去看他的眼睛。怕一看,就沉溺其中再也出不來了。
小和尚喝醉了,但得保持清醒,以前所未有的認真態度來思索這個難題。
雨已經小了,但風還未停歇。燈盞中的燭芯噗嗤一聲被吹滅,四周陷了一片深沉的寂靜。
兩人比肩而立,一如無數次那般,仿佛只要站在一起就不懼風霜。
夜還長著,長安城滿城風雨,徹夜不息。
裴敏不記得自己是幾時回得房,只記得廊下驟雨初歇,屋檐滴水,賀蘭慎矜持有禮地對說:“今夜叨擾了,裴司使回房歇息,不必相送。”
第二日醒來,庭前積水,滿地落葉狼藉。
裴敏脾胃虛寒,昨夜喝多了酒又吹了風,起床時便有些神不濟。慢吞吞捯飭齊整,這才負手懶洋洋朝膳廳走去。
靳余早就將那份朝食準備好了,食盤上裝著一碗粳米紅棗粥并兩個蒸餅,這是吏員們慣有的朝食標準,只不過裴敏額外多了碗胡椒豬肚湯。
“湯是賀蘭大人額外開小灶給您熬的!”靳余將托盤遞到裴敏手中,神神道,“卯時大人便來膳房了,親自守著爐火煨湯,沙迦大哥聞著香味而來,想蹭一碗湯喝他都不許呢!”
“卯時?”裴敏回想昨夜分別時,怎麼著也得丑末寅初了,賀蘭慎難道不用睡覺的麼?
裴敏滿腹狐疑,端著托盤在膳廳中張了一番,目鎖定在靠門角落里獨自用膳的賀蘭慎,定了定神,朝他走去。
裴敏其實還未曾想好該如何開口回應,方不至于冒失傷人,但一見賀蘭慎獨自用膳的背影,忽的想起昨晚那聲喟嘆般的“我有罪”,心中一,撐著慣有的淺笑在他對面坐下,深吸一口氣。
還未開口,對面的賀蘭慎一頓,慢條斯理的將中的食咽下,抿了口茶湯道:“早,裴司使。”
他嗓音略帶低啞,不似平常那般清朗,顯是宿醉未曾好好睡覺。可他的神實在又過于淡定泰然,仿佛昨夜的失態只是幻覺一場。
裴敏滿腹的話語盡數被堵回腹中,一手撐著下,一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攪碗中的白豬肚湯,笑道:“早啊,真心。多謝你熬的湯,有心了。”
賀蘭慎道:“舉手之勞,不必言謝。”
奇怪,太奇怪了,他是真的不記得昨晚發生的事了?
裴敏想著,忍不住試探道:“你昨晚喝醉了,頭疼麼?”
“尚好。裴司使呢?”
“也好。”裴敏心中說不出的古怪。
雖然兩人平時相也是客氣居多,但今日卻總覺得十分不自在,不知哪里出了差錯。裴敏意興闌珊地抿了口湯,瞇著眼問:“你可還記得,自己昨晚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賀蘭慎停下筷子抬眼,微微側首,眼中流出明顯的疑和茫然,問:“我可有失禮之?”
不記得了?果真如此。
這小和尚,還真是……
“裴司使?”賀蘭慎著。
“啊,沒什麼。”裴敏低笑一聲,眼神恢復明亮,朗聲道,“就是你喝醉了,當著眾吏員的面強行念了半個時辰的心經而已。”
聽到這話,鄰桌的沙迦緩緩轉過頭來,臉上掛著安詳的微笑,著一口半生不的漢話道:“聽了賀蘭大人講法,我終于得以大徹大悟……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大唐佛法高深,渡我于苦難之境。從此我愿舍棄波斯襖教,皈依佛門,阿彌陀佛!”
裴敏一口胡椒湯險些嗆住,中辛辣,捂著又笑又咳,眼角泛著淋漓的淚,斷斷續續道:“你這波斯人,何苦在我喝湯時逗我!”
沙迦繼續微笑:“放下屠刀,立地佛。我是賀蘭大人最忠誠的信徒。”
裴敏道:“墻頭草,昨兒還說是說我最忠誠的狗呢,今兒就變了風向?”
沙迦這才破功,端著吃干凈的碗碟大笑著走了。
裴敏被辛辣溫暖的胡椒豬肚湯嗆得嗓子疼,正咳著,對面的賀蘭慎輕輕推過來一盞涼茶。
裴敏管不了那麼多,端起那碗茶一口氣飲了,方舒坦許多。
去上的水漬,卻未曾留意到對面賀蘭慎深沉含笑的目。等到抬首時,那道目又收斂緒調開,化作一片平靜的幽深。
七月初,長安遭風災侵襲,太廟屋檐瓦礫毀了大半,連樹木都折了不。
凈蓮司也并未逃過這一劫。
庭院中皆是瓦礫碎片,樹枝凌堆砌,燈籠殘渣遍地,李靜虛立于狼藉之中,飛速撥打算盤道:“……正堂側殿共十間房舍損壞嚴重,瓦礫修繕二十兩,屋頂水修補費八兩七錢,燈籠、卷簾填補三兩五錢,綠植清理填補預計六兩……大小一應資、人工費合計,至五十兩。”
“五十兩?”庭院積水,倒映著天云影,裴敏接過司堂呈上的賬簿掃了眼,安排道,“先把院子清理干凈,催工部前來修繕,將所需費用按市價登記好由戶部報銷。”
安排好一切,問:“損壞最嚴重的是哪一間?”
烏至道:“是正堂偏廳的書樓,屋頂被折倒的松樹了個窟窿,恐里面上萬卷宗被雨水毀壞,故而賀蘭大人領了十余人前去搬運搶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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