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末，五更盡，雨霽微明。

裴敏斗篷滴水，踏著一路漉漉的水痕闖了李孝逸的營房。在眾人驚疑的目中，輕輕抬手示意，后的沙迦便將一個染的布包擲在地上。

布包咕嚕嚕在李孝逸腳下停住，黑布松開一角，出一截凌的頭發。

李孝逸的臉已經變了，強撐著鎮定，然怒道：“裴司使，我是看在天后的面上才對你禮遇有加，如今你非但不知恩，還殺我部將闖將營，到底意何為！”

裴敏面容冷白，沒有一，烏黑的眼睛沉定銳利。問：“李將軍就不看看，包袱里的那個是誰嗎？”

李孝逸不語。

“看都不看，就知道我殺的是你的部將，而非賊人……”裴敏的線一揚，出個涼的笑來，“莫非，李將軍未卜先知？”

短短數言，李孝逸的面變了三變，其他幕僚已是緘默不語。

裴敏領著沙迦等親信向前兩步，李孝逸立刻將手按在刀鞘上，目中殺氣迸，那是一個絕對防備的作。

裴敏知道他起了殺意。

并不害怕，仿佛生死早置之度外，施施然抱拳一禮道：“昨夜營中混叛黨，聚眾起事，蠱軍心，為首者楊萬已被凈蓮司斬殺，其余從黨下候審，等候李將軍裁決！”

這一番話，有意將李孝逸摘出來，算是給他一個臺階下。

并非裴敏怕他，而是李孝逸一死，軍心大，沒有合適的將領補充空缺，則江南必定失守……屆時徐敬業便能率叛軍度過長江長驅北上，直長安。

為大局著想，李孝逸不能死。至，在武后派新的將領來之前，他不能死。

李孝逸眼中的殺氣并未因的退步而消散，手依舊搭在刀上，其余幕僚亦是暗中圍攏，廳堂瞬間暗流涌，殺意四起。

恐生變故，朱雀和沙迦等人按刀靠近，護在裴敏側。

裴敏面不變，直視李孝逸如狼般的眼睛道：“李將軍想清楚了，若要手，你我相隔不過三步，你猜是我親信的刀快，還是你的刀快？大不了魚死網破，以將軍之命換我這條爛命，穩賺不虧。”

果然，李孝逸猶豫了。

片刻，他直起子，黝黑沉的臉上扯出一抹僵的笑，手從刀鞘上垂下，道：“蠱軍心的反賊我會親自審問，就不勞裴司使費心了。”

危機暫且化解。

但李孝逸為人狡詐，且小肚腸。裴敏殺了他手下叛將，等于公開駁了他的面，這個仇他不可能不報。

果然，第二天夜里徐敬業派軍攻城招降，李孝逸出門迎戰，只象征地舞了兩下大刀，便匆匆退回城中，連夜悄悄拔營棄城，退往高郵，并封鎖了退路，將凈蓮司上下并老弱殘兵千余人棄在城中。

“他這是要借刀殺人，困殺我們！”硝煙未散的戰場上，朱雀領著吏員靜候，每個人臉上或多或有些憤怒焦急。

“裴司使，北門被堵，船只被毀，我們的退路沒了。”沙迦探路回來，面亦是十分凝重，苦惱道，“接下來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裴敏深吸一口的寒氣，下意識挲著指腹，鎮定道，“關城門，收攏所有殘兵聽候調遣，死守至援軍到來。”

然而眾人都很清楚，除了凈蓮司自己人，哪里還會有什麼援軍？何況李孝逸帶走了所有糧草，營中軍糧不足，本撐不了幾日。

第三天夜，叛黨見勸降不，發起來第二進攻。數日不眠不休，裴敏羸弱的軀已撐到了極致，腦袋和舊傷爭先恐后地疼痛起來。

城到底破了，烽火四起。

留下的千余老弱殘兵本沒有什麼戰斗力，不多時降的降，死的死，裴敏腹背敵，已是窮途末路。

不能死。

裴敏告訴自己：要平安回到長安，賀蘭慎還在等。

一路上且戰且退，吏員們皆負傷無數，退至城外江畔，咬不放的數千叛黨卻忽的停止了追擊，繼而發出一陣。

“怎麼回事？”朱雀面無表地拔下肩頭的羽箭，皺眉眺坡下不已的敵軍。

沙迦幸災樂禍道：“管他呢，還不趁此機會跑！”

“等等。”裴敏察覺到了異常，勒馬回道，“有人過來了……”

眾人順著的視線去，只見破曉的黎明中，一名武將一刀將叛黨首領斬于馬下，領著百人沖破敵軍包圍馳援而來，勢如破竹，所殺出的路一時間竟無人敢填補。

叛黨沒了首領，霎時軍心潰散，旗靡人，如無頭蒼蠅般嘩散開來，紛紛調轉方向往城中逃去。

冬風，微雨，一線微掙黑暗的桎梏，裴敏滿心滿眼都是那提刀拍馬而來的白袍武將。

如果這是在做夢，那一定是場很麗的夢。

不知道賀蘭慎為何會出現在這，宛如戰神般降臨，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

戰馬嘶鳴，寒氣四起，賀蘭慎勒韁繩于馬背上立，背映著蒼山長江，垂眼審視這群傷痕累累的吏員。

片刻，他翻下馬，朝裴敏走去。

裴敏眼睛一亮，回過神般，強撐著笑意喚道：“賀蘭……”

話還未落音，賀蘭慎徑直越過，目不斜視，語氣漠然且生分：“船已備好，即刻渡江。”

兩人肩而過的時候，裴敏心中一沉，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心酸涌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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