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暄右手拇指沁涼,低頭看了眼:“送我的?”
“送你。”
“禮尚往來,這個也送你。”封暄看一眼手里斑駁的舊扳指。
司絨微愣,兩枚扳指的意義截然不同。
送的是一枚全新的扳指,昭示著阿悍爾和北昭之間嶄新的路途。
而他這枚扳指上面豁口斑駁冽,是千萬次拉弦中磨出來的,它跟著他上過戰場,染過鮮,淌過泥濘,某種意義上,世人只看到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那些落拓與頹唐,都由了這枚扳指去深刻保存。
司絨覺得這枚扳指好重。
封暄把扳指取出來,下,墨的扳指壁有一朵小小的司絨花,他覺得這枚扳指好輕,要戴好了,套穩了才跑不掉。
“砰——”
兩枚扳指正中靶心,無聲地擊中兩人心口。
而后司絨若無其事地把扳指收到了小兜里,說:“走了,殿下別送。”
“?”封暄拽住了的手腕,“走?”
“回云頂山莊啊,”司絨笑笑,出手的時候在他掌心一劃,“換玩法了,正經點,殿下。”
司絨漸行漸遠,一道橘的剪影消失于桂樹與灰墻的罅隙中,日頭愈盛,廊檐頂上的琉璃瓦迸出亮,封暄轉了一圈扳指,無聲地笑。
果然還有底牌。
*
傍晚,霧氣早早就逸散在云頂山莊里,白白裊裊,浮浮冉冉,如同京城里到流傳的消息。
司絨見不得霧,日頭落山前就合上了房門,把霧氣隔絕在門外,如同把流言隔在門外,外面把阿悍爾的局面傳得如何兇險都不在意。
司絨散了發坐在床上,床帷沒放,里間的燭火點得亮堂堂,在床上支了一張小案,就著燭拆阿勒的信。
這是今日海鷂子送來的。
信封外邊用油紙包了一層,拆開時還帶著海風的咸,里頭沉甸甸的。
先看了信,果然,阿勒在四日前就拿下帝弓灣,打得破云軍不敢冒頭,他還要對北昭通往海外的航道手。
司絨提筆鋪紙,信沒看完,先寫了句——“小心被拔得都不剩。”
正事沒多,剩余的就是些七七八八的雜事,什麼捕了一條百斤重的大魚,夜半有海妖唱,在沉船里找到一柄短刀下次回來帶給稚山,山南的日頭太大,曬得他又黑了,攬鏡自視時常被自己迷倒云云。
看完信,瞥到信封里還有東西,倒出來一看,零零碎碎的東西登時滾了出來,有些還滾下小案,落得床上都是。
司絨笑起來,一一拾起,海外的香膏,珍珠耳環,還有不知什麼材質晶瑩剔的手串,都是些孩兒的件。
還有一張炭筆畫的人小像,濃眉大眼,瞧著可極了,右下角留一個“龍”字,翻到背后一看,是阿勒狂的字——我的姑娘,兇得要死,我得要死。
下面一行小小的字顯得很可憐又頹喪——還沒娶到,東西送的。
司絨笑倒在床上,將那張小像看了又看,下床找了一本書珍重地夾在里頭,而后趴在小案上唰唰唰寫了八頁回信。
寫完后,倒在床上放開思緒。
阿勒占領帝弓灣的打臉意義大于實際意義,海寇和北昭朝廷的正規軍不一樣,他們說白了只是一群野莽夫,倚仗武的優勢和詭的行蹤,對破云軍的攻擊做“擾”,東一棒錘,西一榔頭,他們的打法只有兩個字形容——無賴。
這種無賴打法在絕對的軍力前,不堪一擊。
等破云軍緩過勁來,或等朝廷再撥下軍力去,他們就得棄帝弓灣而逃。
司絨明白阿勒占領帝弓灣,一是為了在剛收攏的手下跟前立威,二是為了在這個關鍵的時候,給北昭當頭一擊,讓封暄即便知道阿悍爾西北部起了戰事,也不敢輕易出兵阿悍爾,是在為阿悍爾拖走一部分北昭兵力。
但他接下來的作……
司絨約到他的意圖,倒吸一口涼氣,膽子不小,野心不小啊。
把第一頁紙張了,重新提筆,一筆一筆鄭重認真地寫下。寫好裝封,上完火漆,喚人連夜送出去后,回到里屋,把零零碎碎的首飾都擱進八寶妝匣里。
妝匣丁零當啷地響,還有一枚雄獅含珠的耳環孤零零地躺著,在昏暗的匣子里喪眉耷眼。
另一只掛在修長的指頭上,雄赳赳的小尾和墨扳指輕輕磕,在明亮的線下蠻可。
封暄晃著耳環,借著燭看這只搖頭擺尾的小獅子,得意的勁兒跟它的主人一模一樣。
他還沒有給出半句不出兵阿悍爾的準話,就敢擅自改了玩法,連鏡園也不留,這里頭出來的篤定與自信耐人尋味,他的按兵不是對的,小狐貍狡詐,底牌一張接一張。
他看猶如霧里霜花,天真麗又帶詐,出來的肋被他擒住了,沒想到重防之下還有甲,有意思,真有意思。
“九山。”封暄直,把耳環在手心。
九山開門進來:“殿下。”
“阿悍爾小崽子不用再吊著了,機靈點,放他回去報信,告訴剛進京的客人,孤得了空,讓他們帶著誠意來。”
“是。”
底牌是紙做的,在真正的殺招面前不堪一擊,太子殿下早就對“玩”這個字眼不滿意,他不想要玩,想要走一條更難更刺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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