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陸的颶風散去,頭頂盤旋的黑蛟龍跟著消失, 山南十二城歡呼聲徹夜不休, 家家戶戶張燈掛彩,民間海商府宅門口撒銅板分秋糕, 比過年還要熱鬧。
海邊的風仍然是暖的。
高家三人坐在海邊一塊坑坑坎坎的礁石上,看落日被海平面一口口吞吃, 這景永遠看得人心澎湃。
高遠著臉,他已經老了,被這夕一照,臉就像了的皺皮紅柿子:“老子在這看了四十年落日啊, 朝局幾變,山南海的落日永遠看得人熱淚盈眶。”
“那是你矯。”高瑜手里一捧石子,毫不留地拆穿。
“小爺也看了二十幾年, 怎麼沒看出什麼名堂。”高達從高瑜手里一顆, 往海面上擲去。
“你跟誰小爺呢?”高遠扭頭就往高達肩上扇了一掌,“你妹子是主將, 老子打以下犯上, 你個臭小子還不是手到擒來。”
高達挨了一掌, 不服氣:“你這軍職再降,我也要爬你頭上去了,你要再我我就罰你二十軍。”
“嘿,老子打你是家法!”
“小爺罰你是軍規!”
眼看又要掐起來,高瑜嘩啦啦地把石子都丟了下去:“得了,再打我又要下海撈你們了,不如兩位自個兒往下跳唄。”
“爹,我英明的老爹!真不是我說,那夜奪回帝弓灣,你就該一塊兒上,把軍功拿了,要升回去也就是時間上的事兒。”高達點兒都不記打,這會兒又湊到高遠旁了。
“你懂個屁!”高遠把他肩膀一摟,拿拳頭磨著他腦袋,磨得高達嗷嗷慘,他才哈哈大笑兩聲,看著那落日徹底沉海平面,說。
“我老了,在山南當了四十年盾,銳氣都上邊人磨干凈了。太子殿下有雄心,我服他,但殿下要的是刀劍,不是盾,他能讓我面退下來,沒給我來個削職查辦就是留了。”
高瑜和高達都沉默。
高遠一人給了一掌呼在肩上,恨鐵不鋼地說:“喪氣個什麼勁兒!你們就是刀!破云軍就他媽該是刀是劍!給老子把肩起來!人總會老的嘛。”
他的眼睛也被淚打渾了,又了把臉:“總會老的,但總有人正年輕嘛。”
層層疊浪拍上來,撲了三人的袍角,驅散這點兒愁思,高遠察覺兒今日不大高興,對小子可以兇,但對這個兒,他總要多開解關懷,問道:“還在想軍營里那些風言風語呢?”
高瑜搖頭。
高瑜帝弓灣這仗不管打得容易還是難,都算得上漂亮,又花了心扎扎實實把沿海的布控重新調整了一遍,但還是沒能坐穩破云軍主將這個位置,世間對子要求苛刻,在軍營里更甚,人尊敬不假,但更多人看的卻是頭頂上的姓氏。
高瑜不恨自己的姓氏,相反,高家是一棵蒼天大樹,是大樹上化出的一枝條,愿意為高家為鋒利的刀劍,也愿意為高家化作堅不可摧的盾牌,生于此,又隨風直上青云。
高遠想了想,問:“你擔心阿勒卷土重來?”
高瑜確實愁,前幾日打回了帝弓灣,怎麼說呢,輸了憋屈,贏了也他媽的憋屈,對軍的敏銳度很高,在這幾個月的來回拉扯里,地覺到,不像是打仗,像天頂上兩只手在博弈鋒。
帝弓灣一戰,阿勒退得太容易,太子的軍令也沒要乘勝追擊,雙方更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量,以達到互相試探深淺的目的。
高瑜撐著下,說:“前些日子他還在航道邊沿試探,夜巡的船逮到了好幾回,都讓人跑了,這幾日安分得詭異,總覺得苗頭不太對,不像打仗。”
高遠已經退到了后線,有些事知得沒有高瑜清晰,這事兒他不進口,只說。
“太子殿下派來的五千人,你要謹慎著用。我看殿下是要借著戰敗的軍士缺口,把這五千人融進破云軍的意思。六月戰敗,咱們原本就欠著殿下一份,此次收復帝弓灣驅逐海寇也離不開這五千人,如今真是要把人往外趕都沒臉開這口了啊。既然趕不走,你就要好好用起來。”
高瑜點頭:“知道。這些人跟破云軍比,路子太野也太兇,夜巡是最合適的。”
高達滿不在意地說:“皇上連青云軍虎符都給殿下了,破云軍那就是遲早的事,我看不如跟殿下走得近點兒,說不定往后咱們高家還能先撈個心腹的位置呢。”
“混小子!你當心腹是這麼好當的!”高遠一看這兒子手就,“怪不得不是當主將的料,跟你妹子好生學學。”
“太子真正的心腹是那五千人,四軍都只要各司其職,苡糀維持原狀,彼此牽制,就是殿下最想看到的,他不希天平傾斜。”高瑜說。
“正是,”高遠突然一拍腦袋,“日頭都落了,你娘說了今日要回府吃飯呢!”
高瑜高達蹭地站起來,齊聲喊:“你不早說!”
三人嘻嘻哈哈地跳下了礁石,往那炊煙去了。
后海平面早已將落日吞吃殆盡,再張口一吐,散作漫天星,倒垂海里,粼粼閃閃,天地全是星芒。
…………
數千里外的京城。
星星都被盛在了一只扁扁小小的瓷缸里,里頭飄著幾片萍錢,底下藏著一尾紅的小魚,就指頭那麼長,安安靜靜地藏在萍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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