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郎中黑著臉開了門,正要訓斥兒子上進些,卻大吃一驚,看他家十一郎淒淒慘慘的、衫不整,脖子上凍得發紫,整個人都哆哆嗦嗦。
十一郎撲過來抱著自己父親大就哭嚎:“阿父,阿父救我!丹公主要廢了兒子,丹公主肯定馬上就要找上門來了,阿父救我啊!”
張郎中:“胡!你且放心,我與丹公主一同為太子做事……”
他兒子大哭著打斷他:“不是那樣的阿父!昨夜我宿在北裏,跟一個男的搶一個娘子。我氣不過,廢了那個人的。後半夜丹公主府的衛士就一家家拍北裏各樓的門了……那個被廢的,不定是丹公主的人,是相好的!咽不下這口氣,就要也廢了你兒子!
“阿父阿父,救命啊!”
戶部郎中一個凜然,頓時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意識到了兒子給自己惹了個大禍。
他氣不打一來,但是低頭一看十一郎哭得眼淚鼻涕一把,又心焦無比。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怎麽能不救?
戶部郎中咬牙:“來人,給十一郎換上廝的服!十一郎,你從現在開始逃出長安,去你外母家中避難。此事不解決,你就不要回長安!什麽時候為父和丹公主商量好了,給出了滿意的條件,你再回來!”
十一郎連忙淚:“是!阿父你一定要救我啊……”
張郎中火冒三丈:“為父的位都不知道還能不能保住,能留你一命已是極致了!”
而再過了不到一個時辰,廝來報,丹公主上門。
張郎中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服,正容出去麵見丹公主。
十一郎已經逃出了長安……起碼命保住了。
他就可以放心和丹公主借此事周旋了。
而張郎中十分幹脆,見到公主,就承認自己兒子的錯,要辭謝罪。
暮晚搖皺了眉,心裏怨惱,罵他這個老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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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上的人沒有人是傻子。
張郎中這個戶部郎中的已經做了十年。
他要辭,一時間還真找不到能替代他的人。
而為了給自己兒子賠罪,張郎中是金錢也贈,良田也贈,位也送。
最後這事,勢必要鬧到太子麵前。
而太子如今最看重的是年底大典。太子手中最重要的牌是戶部。
太子怎麽會讓戶部出事?
戶部郎中這招釜底薪,真讓暮晚搖暗恨啊。
此時暮晚搖多希這件事是秦王、或者晉王挖出的套給他們上,這樣的話還能多作……然而可惜,方衛士查了一晚上的結果,是沒有人手。
沒有人在意過什麽劉文吉。
春華那件事已經結束了。
秦王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劉文吉這個人的存在,晉王大概也不知道……劉文吉這種人,即使了他們的局,他們都沒有記住。
暮晚搖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更冷靜些。接下來,要在東宮打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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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這一日依然在製考,傍晚考試結束,言尚出吏部的時候,遇上其他幾個待詔員,又上劉相公。
劉相公勉勵了他們一番後,收了張紙條。
劉相公瞥了言尚一眼,似笑非笑。
劉相公慢悠悠道:“你們這幾個待詔的,我方才看了你們的卷子,都答得不錯。正好今日我夫人要親自下廚,你們不妨到我家用晚膳吧?”
劉相公親自邀請,哪有人敢不給麵子?
而到了劉相公府上,劉相公讓他們喝酒,言尚不喝,被劉相公看了好幾眼。但無論如何,一夥被劉相公灌醉的待詔,今夜都必然要宿在劉相公府上了。
言尚這種低調的人,他當然從不肯表現得與眾不同。旁人要宿在劉相公府上,他當然也宿。
不過言尚怕兩日過去了,暮晚搖會擔心自己,派廝雲書給公主府上送了紙條,讓公主不必擔心。
劉相公府上一切事,都被他知道。
劉相公在和自己的孫劉若竹下棋時,聽言尚讓廝去公主府送信,劉相公拂了拂胡須,若有所思。
他的孫跪在對麵,一心為那位神俊朗的言二郎所掛心。
劉若竹還以為爺爺讓言二郎宿在家中,是為了給自己製造機會。但是現在看爺爺這副樣子,劉若竹聲懷疑:“爺爺,你是不是在使什麽壞?欺負言二郎?”
劉相公笑罵:“什麽使壞?我這是在保護他!東宮今日很熱鬧……他最好不要參與為好。”
劉若竹垂下眼,若有所思,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又聽爺爺自語:“但是言二郎為何給丹公主府送信?隻看出他應該是為丹公主做過事的,但是一個家臣,或者幕僚,難道回不回去府邸,還要跟公主一聲?未免有些奇怪吧。”
劉若竹道:“人家君臣之誼,爺爺你何必拿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劉相公大笑,:“是是是。比不上我家若竹娘子,清朗公正,誰也不偏向。”
劉若竹紅了腮,被爺爺的有些坐立不安。
跳起來,嗔道:“不跟你了,我去看看我阿母。阿母給家中客人做醒酒湯,我幫給言二郎也送一碗。”
劉相公睨:“素臣可未曾喝酒啊。”
劉若竹跺腳,惱怒:“那送別的湯總行吧?爺爺你幹什麽呀,這般氣,一碗湯都不給人家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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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東宮又是燈火通明。
隻是經常在東宮的楊嗣不在。
因楊嗣祖母生了病,楊三郎和他表妹等人離開了長安,去看他們祖母。太子這邊自然放行。
如今夜裏,東宮針鋒相對的,是暮晚搖和戶部郎中。
因為一個劉文吉被廢的事,戶部郎中要辭,暮晚搖則太子要留下戶部郎中也行,但要求太子補償自己,把年底大典辦之事,給自己。
太子若有所思。
揮了揮手:“你二人先不要吵了。張郎中,你且下去,我和丹幾句話。”
張郎中下去後,太子便問暮晚搖:“到底是怎麽個意思?一個白書生被廢而已,怎麽還告狀告到我跟前了?我聽你們吵了半也聽懂了,那個劉文吉大約在嶺南時和你認識,得了你賞識。但就這,也值得你大幹戈?
“廢就廢了吧。一介平民而已。”
如果劉文吉份隻是一個白書生,也許暮晚搖心思和太子差不多。隻是饒是冷,聽到太子無所謂地“廢就廢了”時,仍愣了一下。
太子的絕淡漠,第一次讓窺到一角。
暮晚搖不悅道:“便是尋常百姓,也沒有廢就廢了的意思。明日監察史一定會在朝中狀告戶部郎中,我看大哥也保不住,不如把戶部郎中的降一級。仍留在戶部做事,但也不能再擔任郎中一職了。他德不配位,已經不能服眾。”
太子頷首。
道:“……也可吧。”
看太子可有可無的態度,暮晚搖鬆口氣,知道太子也不是那般在乎一個戶部郎中。就怕太子太在乎,這邊的意見完全不被看中。
暮晚搖咬了下,:“而且我要送劉文吉進宮。他已經被去了,宮中是最好的去了。”
太子眼眸一閃,看向。
暮晚搖立刻:“不是給宮中安排人。他也不是我的人,日後也不會向我匯報宮中的事。大哥放心,我沒想作什麽,我隻是補償他而已。”
太子就奇怪了:“和親歸來後,我覺得你冷漠了很多。但是此時一看,原來你如此心善麽?搖搖,一個心善的人,可是玩不起政治的啊。”
暮晚搖言簡意賅:“我不是心善,這麽做,隻是因為劉文吉雖然沒有位,但是他是言二郎的多年好友。”
太子一怔,然後肅然。
一個劉文吉他不在意,但是如果加上言尚……太子正是想拉攏言尚,當然不想因為這麽一個人,將言尚推遠。
太子道:“你此事辦得對。不能因為一個劉文吉,讓言二郎就此寒心。你想如何安排就如何安排吧,能安下言二才是最妥的。言二今日是去參加製考吧?日後他便是我等的助力……不可在此時生變。”
暮晚搖是。
但心中想,也許無論如何補償,言尚都不會喜歡的。
好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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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眾待詔離開劉相公府邸,言尚也去告別。
劉相公在書房翻看卷軸,言尚垂手立在旁等候。等了半晌,不見劉相公讓他走。
劉若竹其實也在書房中,躲在舍屏風後。看到自己爺爺這般難為言尚,不看得著急。劉若竹悄悄弄出一點靜來,細微翻書聲在耳。
言尚奇怪,本來不那聲音影響,但是那聲音一直不停,他便看去。
見一個妙齡躲在屏風後,對他指了指手。還不及詫異劉相公的書房怎麽會躲著一個娘子,他順著這位娘子手指的方向,看到娘子所指的,乃是劉相公手中的書卷。
奇怪書卷難道有什麽問題麽?
言尚定睛看去,這一看便微怔。
因他總覺得……劉相公手中拿著的卷軸,是製考時他的答題?
劉相公自然也知道孫幫了言尚,他無奈之時,放下了手中書卷:“現在才看到?”
言尚定神,垂目:“……是。”
劉相公歎氣:“我拿著你的卷子看了有一炷香的時間,你到現在才看到。言素臣啊言素臣,你什麽都好,就是為人太過謹慎,一點都不肯行差踏錯。然而為政者,豈能永遠循規蹈矩,豈能永遠一步不多走呢?”
言尚答:“謹記相公教誨。”
劉相公看他一貫溫溫和和的態度,也不知道言尚聽進去幾分。然而劉相公將卷軸一拋,扯了扯角,心想估計沒聽進去幾分。
如言尚這般年人才,心中都有幾分傲氣。到了長安後,又步步走得穩,沒什麽挫折……言尚當然不覺得為人謹慎也並非永遠正確。
劉相公道:“吏部在批閱你們的答卷,不過他們拿的是連夜謄寫的你的卷子,我這邊才是你的原卷。
“我看了你之前科考時的答卷。唔,半年而已,你字寫得漂亮多了。”
言尚垂袖聽訓。
聽劉相公拉拉雜雜了很多,言尚心中愈發不解,不知道劉相公到底要什麽。到最後,劉相公終於了:“我會安排你留在中書省做事,你意下如何啊?”
相公安排員,哪裏有問下意見的時候。劉相公如此和氣,讓言尚心中激,知道對方對自己的看重。
他彎行大禮,自是表示隨相公安排。中書省這般的好去,他有什麽不滿意的?
劉相公看他半,看言尚好聽的話了一通,激無比,卻終是沒有他想聽的那一句。劉相公臉淡漠,道:“怎麽,言素臣。我如此待你,仍不能換你一句老師的稱呼啊?”
言尚道:“實在是尚已經有了老師……”
劉相公淡聲:“言素臣,有禮是好事,但不是永遠是好事。當上位者想聽你的實話的時候,你總這麽推,反而會讓人不悅。我即刻因不悅你的態度,就算不殺你,也治你一個‘巧言令’的罪,也沒什麽。”
言尚神微肅。
到了一力。
可以,他到長安這麽久,劉相公是第一次讓他覺到力……那種穩穩他一頭、將他所有行徑全部看的覺。
在這種長者麵前,耍頭隻顯得很稚。
言尚因愧而紅臉,垂手再拜,實話道:“……隻是我不願剛朝就選隊去站。之前我一直聽公主的安排做事……如此有背棄太子的嫌疑,怕公主殿下難做。”
劉相公一哂。
卻是躲在屏風後的劉若竹撅起了,覺得爺爺一點都不給言二郎麵子。人家才十幾歲而已,爺爺何必這般?
劉相公:“沒什麽嫌疑。中書省不太子所製,也沒人能服幾個宰相站隊。你不想拜師,是以為你之前那個老師,區區一個太學老師而已,就能教會你所有該學的麽?好,我且問你,你想當,是為何事?”
言尚實話:“為民,為正,為善,為仁。”
劉相公頷首:“好,那我就當是正義仁善了。我且問你,你是為了誰的正義仁善?這下的正義仁善,難道是絕對的麽?是你言素臣所控製的麽?
“你就能確定你做的是對的,旁人就是錯的?你就覺得你的立場是對的,旁人不服你,就是錯的?
“你還想為百姓發聲,為民眾發聲。何其可笑!你可知,這下問政,自古以來,都是問賢不問眾。隻問賢者,不問百姓!你也許不服,但這就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言尚辯駁道:“然而下至理,世人皆知,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劉相公反問:“你拿絕境例子來反駁平時行徑麽?百姓到絕境會反……但是絕境,自古以來每次都是滅國之禍。你一生但凡遇到一次,你我都得喪生,就不必在這裏討論如何為了!”
言尚怔忡,麵既有些思慮不周帶來的慚愧紅,又有些被直叩心的蒼涼蒼白。他睜目看著劉相公,目不轉睛,忘了禮數。
第一次聽到長者這般教他,打破他一直以來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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