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引著換好素的南來到靈堂院門口。

“夫人，您便在此守夜。”

南往裏看了看，滿院的白幡在風裏飄搖。

“就我一個人？”

“喬姨娘本該一起的，但傷心過度昏厥了，大公子也沒有子嗣，今晚您隻能獨自一人守了。”

使行了個禮便退下了，南獨自一人往院子裏走去。稍微走了幾步，才看到靈堂裏站著一個人。

他就站在靈柩前，長玉立，闃寂無聲。

白幡晃著，那人的影在風裏看得並不真切。

士大夫——這個詞忽然沒頭沒腦地浮上南的心頭。

也沒見過幾個士大夫，隻是聽章月回描述過，在心裏，那代表著世上最崇高的人，像是天上的月亮般皎潔。

“大哥。”

他低低地開口，南認出了這個聲音，是謝卻山。懊悔自己的眼拙，怎麽敢將士大夫跟這個叛臣聯係在一起。

“我的第一把弓，是你送我的。你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士大夫先要有自保之力，才能張口為世道說話……然後我上了戰場，卻降了大岐。我想問你，這麽多年，你後悔讓我變那樣的人嗎？”

南第一次聽謝卻山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他明明是平靜的，也並不懊悔愧疚，但是他的語氣裏卻藏著某種鮮外的緒，似在追憶，似在服，似離家多年的遊子風塵仆仆地回來，卻在門框外躊躇了瞬間。

南不由愣了一下，忽然有些好奇，這些年，他到底是如何從一個世家子變一個賣國賊的？

一陣穿堂風吹過，揚起白幡，遮住了南的視線。風落下時，那個男人不知何時回了頭，與隔著滿院的白對。

此刻他周似乎和下來，眼神也沒有那麽可怕。

“過來。”

南躊躇了一下，還是乖乖地挪了過去。的目冷不丁掃到供桌上的靈牌，忽然覺得上麵有三個字很眼。

上麵寫著：亡夫謝衡再之靈牌。南認得謝字，雪塢裏各都有這個字，並不難猜，那後麵兩個字應該就是他的名。

明明在哪見過……

謝卻山順著南的目去，不聲。

“他謝衡再，你應該見過這個名字。”

南想起來了，依樣畫葫蘆寫的那封絹信上，就有這三個字。

南馬上便猜到了大概，這說明謝衡再參與了接應陵安王的計劃，很可能他就是計劃的製定者。這並不難猜，瀝都府謝氏是昱朝數一數二的大世家，在瀝都府裏更是有著絕對的影響力。

不對，謝卻山怎麽會知道見過這個名字？

南恐懼地向謝卻山。

謝卻山從袖中掏出絹信，在南麵前展開。

南強作鎮定，道：“大人，我不識字。”

謝卻山直接念了出來：“臘月初六，謝衡再迎娶潞城秦氏，屆時迎親隊伍將穿過虎跪山山穀，以此接應陵安王殿下。我軍可於山穀中可設下埋伏，甕中捉鱉。”

南張大了，以為自己本是個過客，沒想到冥冥之中早就是局中人了。

“這個消息，是你傳出去的吧？”

既然他來興師問罪，那就說明陵安王並沒有出現。南心裏莫名鬆了一口氣。

“大人你為什麽會這麽問？我就隻是一個不識字的小乞丐而已，龐遇也不可能將這麽重要的消息告訴我。”

“你聽說過樞院秉燭司嗎？”

南茫然地搖了搖頭。

“諜者，就如秉燭夜行，那是朝廷培養間諜的地方。秉燭司的暗網就像中原大陸上遍布的河網，無不在。一個消息會悄無聲息地同水流一般，流到你想讓它去的任何一個地方——龐遇是不是讓你去什麽地方，傳了什麽話？”

“沒有，”南否定。

謝卻山笑笑，垂眸撚起點心盤裏的一塊糕點——南瞪大了眼睛，竟是一塊梅花狀的澄沙團子！

謝卻山將澄沙團子遞到邊：“五瓣的梅花就好做多了，六瓣的形狀要蒸糕點就容易餡。”

南手腳冰冷地僵在了原地，謝卻山見不張，直接掐住了的下，張吞下整塊糕點。

南被噎得滿臉通紅，猛咳了一通才緩過來，心有餘悸地看著謝卻山。

“你什麽都知道……為什麽不直接殺了我？”

“殺你？”謝卻山嗤笑一聲“我說過要讓你萬劫不複，又怎麽會讓你死得那麽容易？”

南愣住了，後背浮上一層冷汗。毫不懷疑謝卻山說的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抓著謝卻山的袖求饒。不求人定然一點餘地都沒有，膝下又沒黃金，遇事先跪先求總是沒錯的。

“大人，小人就是一個想活命的小百姓而已，有些事，我隻是無意間被卷了進去，但絕沒有要壞大人計劃的意思，求您大發慈悲，饒了我一命……”

“你很喜歡求人嗎？”謝卻山無於衷。

南被問得愣住，眼淚停在眼眶裏。

“你知道嗎，”謝卻山平靜地敘述著，“舊都攻破時，宗室子盡數被擄到大岐，淪為婢妾，淪為軍，那些子比你更高貴、更有價值，也更為貌和楚楚可憐。們也這樣跪在地上，求別人高抬貴手……們多活了那一時一刻之後，死得卻更淒慘。因為求人，隻會讓人更想玩弄你。”

他說最後一句話時，語氣驟然變冷，南骨悚然。

謝卻山抬手托起的下，用指腹拭去臉上的淚，作並不重，但卻能清晰地到他手上糲的繭子。他居高臨下地笑了一下。

“你既然逃到了謝家，便好好地做我的長嫂吧。世家裏的事，可比你想得要有趣多了。”

繭子磨過臉龐時留下痛，既像寬，又像警告。

謝卻山將扔回到地上，然後起離開。

南整個人力地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謝卻山的背影。冷汗已經浸了的衫。

什麽意思？他還有什麽折磨人的招？世家裏有趣的事……指的又是什麽？

——

謝卻山走出靈堂，候在門外的賀平便跟上了他的腳步，行至庭院廊橋，謝卻山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問賀平。

“嫡母前幾年歿了，太夫人年紀也大了，你去打聽打聽，謝家後院如今哪房掌事。再尋個機會，將秦家私生替嫁的事告訴。”

賀平頓了頓，似在思索主人此舉的意圖，但一時間沒想通，不過主人所有舉自有他的妙用，不必深究。賀平拱手領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