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駿卻一點都不驚訝。
“謝卻山已經同我說了,他是追著一個秉燭司黨人上了畫舫,卻被誤導殺了一個舞。是秉燭司借刀殺人,並非他有意。”
鶻沙蒙了:“謝卻山他不是畏罪潛逃了嗎?”
“胡說什麽,他現在在我府上養傷,這是絕,不可外傳。”
“他這是狡辯!”鶻沙氣得差點彈起來,“他說什麽你就信啊?”
完駿沉著臉,耐心對鶻沙解釋:“他追著秉燭司黨人到虎跪山,重傷,才消失了幾日。”
“這是苦計!謝卻山這人詭計多端,沒什麽事是做不出來的!”
“哪個苦計會把自己命都算計進去的?!他差點就救不回來了!”完駿已經不耐煩了,跟這種沒腦子的莽夫說話就是很累,“更何況,他以命相搏,從秉燭司黨人那裏獲知了禹城軍的藏之。”
鶻沙愣了:“當真?藏在哪?”
“你還有臉問?上元那日你莽撞行事,明明提前得知了消息,但還是放走了謝鑄。你就回去好好反思,軍營的事由我來接管。幸好如今是謝卻山力挽狂瀾,獲悉了重要消息,你該去激他才是。”
鶻沙邊已經冒出了無數句髒話,又生生吞了回去——完駿不就是想獨攬剿滅禹城軍的功勞嗎?
但他確實理虧,隻能出一個笑來。
“行,等這大哥醒了,我去給他磕頭!”
鶻沙扔下一句話就氣呼呼地走了。
完駿忍無可忍地翻了個白眼。
外頭的牆,徐叩月端著茶盤站著,此刻不知是該進去還是離開。
聽到了不該聽的話,若被完駿發現,又免不了折磨。想了想,還是貓著步子走了。
*
消息很快便傳到了章月回那裏。
他隻是哂笑一聲,懶懶地翹起二郎:“棄車保帥,釜底薪,謝卻山這棋走得妙啊。”
來遞消息的駱辭站在一側,奇道:“東家,何出此言?”
“長嫣手裏握著的劍穗是謝卻山當晚最大的失誤,這會暴他的份,他必須要想辦法圓了這件事,那麽最佳的方式,就是拿出一個更大更真實的信息。而且他城後第一時間不回家,反而去找完駿,甚至在他府上養傷——這不就是故意把自己送到岐人的監視底下嗎?”
“東家似乎……並不相信謝卻山的立場?”
“若他真是秉燭司埋在岐人部最深的間諜,那麽幾百禹城軍,為他鋪路也未嚐不可。若他不是,那也能在岐人那裏立功,左右他都是不虧。”
“聽說這次,他與秉燭司黨人纏鬥,傷極重,差點丟了命。”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章月回挑眉,“秉燭司沒道理殺謝卻山。失去了謝卻山的斡旋,謝家上下的境隻會更糟糕,甘棠夫人也岌岌可危——換個角度想,謝卻山親自去追人這事也不合理,他慣常是個坐鎮大營的軍師,縱然事出急,也該留點信號通知鶻沙吧?所以,在他消失的這幾天裏,絕非像他說的那樣,去追秉燭司黨人了,一定還發生了一些絕不能被我們知曉的事。”
駱辭皺眉,半天也想不出個結果:“那是因為東家假設了謝卻山有問題,若他沒有問題,有些奇怪之可能隻是巧合……東家是不是想太多了?”
正是大局之下所有細微的不合理與巧合之,才是事的可能。
“別看過程,看結果,”章月回的指節輕輕扣著杯盞,“我猜啊,說不定就跟消失的另一個人有關。”
“謝家的寡婦?”
章月回沒回答。
駱辭不敢再問,他總覺得東家這麽篤定,一定是有原因的。
是的,有一個,隻有章月回知道。
六年前。
驚春之變發生後,謝卻山叛逃,管章氏因運送糧草不力被朝廷追責,滿門下獄,等待秋後問斬。
章月回堪堪躲過一劫,惶惶之下,想為家族尋條生路。他的父親也是沈執忠的學生,於是他想去見沈執忠,求他上書為章家陳。
但當時沈執忠告病在家,幾日未曾上朝,他隻能在沈府門口守株待兔,卻看都沈執忠於淩晨風塵仆仆地歸來。
他留了個心眼,查看馬匹上的驛牌,發現沈執忠竟是一路從幽都府趕回來的。
他去了一趟幽都府,他的學生謝卻山就叛逃了。
這其中,呼之出。
章月回當即清明,沈執忠不會為章家陳——驚春之變,是演給岐人看的一場大戲。所有卷進其中的人,都必須在他們該有的位置上,到牽連,到懲罰,哪怕無辜。昱朝上下這些真實的極悲或極怒,才是岐人相信謝卻山的原因。
這個瞬間,章月回世界中的秩序徹底崩塌。
所有的士族之人,無論如何離經叛道,他們所看的世界都該是因果分明的,所有事總能溯起源,找到原因,尋其對錯,自省自警,不再重蹈覆轍。
可在這件事裏,沒有人有錯,卻有人傷亡,他不知道該去恨誰。
為了大局,他懂,可為了無辜慘死的家人,他不想懂。
他隻是蜉蝣!他能否看,甚至一點都不重要。
章月回隻能無力地看著滿門抄斬,家破人亡。自此之後,他了一個見不得的人,逃到南方小城,整日醉生夢死。
有時宿在酒桌上,有時甚至宿在街頭,活像個流浪漢。
他以為自己的餘生便會一直如此,同爛泥一般,跟著世道一起爛下去,直到遇到了。
忘了是哪一天,宿醉後醒來,有雙亮晶晶的眼睛在床邊看他。
“人,昨晚是我把你搬回客棧裏,你要付我十文錢。”
拿到十文錢,眼睛更亮了。
“下回您要喝酒的時候也我吧,我幫您善後,便宜不貴,保證服務到家。”
再下一次他去喝酒,果然上了。喝得半醉就興盡了,心裏總想著那雙在門口等他的眼睛。
他給打包了糕點,看雀躍,他竟然也有些高興。
再後來,他就不酗酒了,老老實實地跟在街頭賣起了烤紅薯,做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老百姓。
他沒有家,也沒有家,他們就在那個小城裏相依為命了兩年。
他在城郊河邊建了兩個相鄰的茅草屋,院子連著院子,服總曬在一起,飄在日裏。
他們一起在春天的花海裏踏青,在夏天的大樹下乘涼,在秋天的落葉中收,在冬日的篝火旁取暖。
老天爺垂憐他,他的人生在遇到之後,像是墜一個夢。
但對於,他並非全部坦誠。
他知道自己終將有一天要離開,知道自己做的是刀頭、大逆不道的事。
——章家尚有一家商行在鹿城,這是抄家時朝廷沒查到的產業,他接管,花幾年時間將所有生意都地下。
他要織一張黑暗中的網。不為什麽,也不想複仇,就是想讓大家一起毀滅。
毀滅的時候他再現,世上的人都看看,這個世道是如何把人瘋的。
他拎得清,這些事排在南之前,他也不能將拽到這種地獄裏來。
所以他從來沒有將山盟海誓說出口,他怕給不起。他們隻是這個世上最好的朋友,他從無逾禮之。而懵懵懂懂,不知何為,頂多有些模模糊糊的概念,想要跟他過一生。
他有七竅玲瓏心,如何能不知的憧憬?隻是他心中那把火日日夜夜地燒著,是多醉生夢死、田園牧歌也澆不熄的。
哪怕有很多個瞬間,對著那張燦爛的笑臉,在他心裏占了上風。就這樣跟歸田園,哪怕一頓飽一頓,日子也是幸福的。
一無所有,卻生生在他心裏耕出了一畝淨土。
但人總是會想方設法求索那些得不到的東西,對於那些就在眼前的,並非不知道珍惜,而是抉擇之後,覺得遠方也許更好。
那些未知的,總是充滿和可能。
鹿城的產業做得差不多了,他需要去別的地方擴大產業,他騙說他要參軍,給留了一隻價值不菲的鐲子。
他選了一塊很特別的玉料,通的翡翠裏卻有一道裂。
雖然這道裂降低了這隻玉鐲的價值,但在萬千所差無幾的玉鐲中,它了最特別的那隻。
他知道世中守著這麽一隻玉鐲是一樁難事。他認為到了某個時候,就會將玉鐲賣了換錢,維持自己的溫飽。他讓手底下的商鋪都留意著,隻要見到這隻玉鐲,哪怕碎了,都要給這個孩很多很多的銀子,讓一輩子食無憂。
他們之間,就再無羈絆了。
他以為薄的自己本不會將這段歲月記太久。可時間漸漸過去,他得知本沒有人去賣掉那隻玉鐲,他困了。
難道那個孩真的在荒蕪的歲月裏守著那隻玉鐲等著他嗎?這個世上怎麽可能會有這樣傻的人?
他堅信會將玉鐲賣掉……然後,這種遙遙的等待竟了他的心魔。他造的孽在每一個午夜夢回的時候提醒著他,也許還在等他。
他開始後悔,他心中的某個角落開始日夜囂、發瘋,他終於想要去找,沒想到忽然離開了鹿城。
像是一滴水落進了大海,此後便丟了的音訊。
他派出了許多眼睛去找,無果。
他就是這個世上最厲害的報商人,他都找不到的人,該去哪裏找?
而此刻的南,在山中無人問津的獵屋裏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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