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豫懷稷的手指順著碗沿緩慢挲,宛如手下的不是碗,而是徐斐那顆狗頭,“早些年前見過一麵,後來據說他爹嫌這孫子總惹是生非,趕他去郊縣待了幾年。”
這罵人的話乍一聽暢快,仔細一想略有些差輩分,把宋瑙聽笑了。豫懷稷見一雙兔兒眼彎了彎,語氣也鬆了些:“他現在長什麽熊樣?”
盡管王府是個沒人敢聽牆腳的地方,但宋瑙仍掩了掩,頗有背地裏論人長短的自覺:“書裏說,子是水作骨,男子是泥作骨,可國舅不一樣,他怕是拿豬油的子,渾上下沒有一是不油膩的。”
“沒錯了。”豫懷稷麵含輕笑,“他誠然是塊豬油,還是塊富貴有權勢的豬油,被他盯上的不層皮也得惡心好幾年。倘若你想一兩年婚,嫁去一般府宅是拿不了徐斐的。”他中指屈爪狀,扣向碗壁,“你不辭辛苦跑過來,可見有些想法,需要我協助一二?”
宋瑙的下因驟然驚往裏了,細瘦的脖頸上生生出了兩道頸紋。
豫懷稷前半段說得在在理,所謂一般府邸拿不了,不正暗示他能拿嗎?按正常思路,隨後不該是主解圍,提出娶過門嗎?怎的語意一拐,把話拋回給了?
宋瑙勉力保持鎮定:“前段時間坊間傳出一些流言,諸如準王妃之類的話,那次在華坡,王爺說有耳聞,又說好的。”鼓足勇氣,“時過境遷,如今吧,我也覺得……”
宋瑙豁出臉皮,艱地吐出兩個字:“好。”
隻差明著說:求你娶我。
可豫懷稷似乎打定主意要將按在恥辱柱上,子微微前傾,輕笑間舌尖掃過後槽牙:“那我與你小像上那些公子哥,哪個好?”
宋瑙並不懷疑,敢說豫懷稷更好些,這人便敢追問一句:好在哪裏,請舉例說明。
何況論平庸無能,他相較那些人是有不小差距的,宋瑙一時語塞,完全失去了適才說國舅壞話時的快活靈巧,舌僵,宛如被丟到了命運的十字路口。
“看起來,我是不如你相的那些個小公子了?”豫懷稷手扶碗盞,手骨微一使力,瓷碗“噗”的一聲從坑裏拔出,“他們能娶得你,我娶不得?”
他嗓音浮浮沉沉,細聽之下不難聽出一拈酸不悅,宋瑙一怔,因前頭一通哭,眉睫上的猩紅尚未褪盡。看向別,半晌,輕聲說:“王爺會考量我,大約是與我家有關。”
許多話原該看破不說破的,可人總有某一時刻,大腦十分叛逆,來不及多想便說出口:“我與文國公係出同宗,明麵上的門楣不算太低,其實這些年養花逗鳥的不足與外人道。”雙手團拳,垂在膝頭,“而爹爹是個五品郎中,居中遊,離權位中心還很遠。
“王爺如今地位過於顯赫了,不想再娶個權臣之,為大昭的活靶子。”
說到這裏,撇了撇,委屈地說:“而我恰好卡在王爺的標準裏。”
中規中矩,上不至惹人忌憚,下不至失了份。
豫懷稷手肘支在案幾上,指節虛撐著後腦勺兒,若有所思地聽完這一大通。他這才直起腰板,總結歸納:“你怕我選擇你,同你挑揀帝都那些公子哥是一樣的,有所圖,但沒意?”
宋瑙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又一連拋出幾道靈魂拷問。
“可你相看那些人的時候,求的是他們喜歡你嗎?
“他們瞧的不也是你的家、樣貌、子,可都沒見你計較過,怎麽偏到我這裏,開始計較起意來了?
“是我與他們不一樣?”
問及最後,豫懷稷黑夜似的眼底星星點點皆是笑,半似蠱,半是循循善。
可憑前兩個問題就已經考倒宋瑙了,現下若非還記得此番是來幹什麽的,很可能會朝豫懷稷拱一拱手,由衷道一聲:告辭。
畢竟今日份的恥已逐漸滿額,頭頂似乎冒起青煙,渾燙乎乎的。
擔心再待下去,將來墓誌生平上便會刻了:終年十五,卒於恥。
可豫懷稷非但不打算放過,甚至還想添把火。他起走過去,錦長靴,每一步都像踏在通往墳頭的路。宋瑙一個不穩,險些從座椅上下來,而他趕在這之前橫到麵前,雙手撐住兩側扶手,躬將連人帶椅環在一小方天地裏。
退後一厘,豫懷稷欺一寸,很快把人到椅子邊角撲騰不得。
滾熱的鼻息呼呼而下,落在珠玉似的耳垂上。
“當你說的都對,但權臣到底是數,撇去這些個,餘下的可太多了。陸秋華的幺妹也二八年華一枝花,我怎麽不去找,非要跟你過不去?”
宋瑙此時腦子糊一團,磕磕地問:“兔、兔子不吃窩邊草?”
豫懷稷低笑一聲,忽又沉下幾分,聲喑啞:“我瞧們都不如你,你說怎麽辦?”
縱然宋瑙大腦已渾如一團糨糊,太長的話左耳進右耳出,難以思辨,但這句聽得明白。耳尖剎那通紅,心想:你乃是的將軍了,遇事不該問旁人,要學會自己拆解了。
一麵腹誹,一麵把頭別開,側臉暈開大片般的紅,落豫懷稷眼底甚是豔麗。
他看得歡喜,便俯多賞看了一會兒。就著這個姿勢,他抬高聲量朝門外道:“戚歲。”
被喚進來的人剛一邁,立即如遭雷擊,隻見兩人挨得極近,他家爺似一偏頭便能親到宋姑娘的耳郭。
他被迫看了這個職位不該看的畫麵,心中正惶惶不安,就聽豫懷稷說:“去,帶幾個人陪宋姑娘回府,把徐斐下的聘都丟出去,給我騰個地兒。”
這句話信息太多,戚歲足足消化了十幾秒,不由得歎服,他家主子確實厲害,這回來才多久,拿下人家黃花大閨的速度堪比在邊關攻城略地。
故而,這次不必戚歲出去傳什麽,有許多人親眼見到宋瑙大白日從豫懷稷書房出來,拿手背住兩頰,卻擋不住溢出的緋紅,步子既快又碎,而戚歲全程一臉姨母笑地跟在側後方。
豫懷稷送走宋瑙,站到桌前,拿過一本空白奏折,鋪開研墨。
思忖須臾,他提筆落下十六個疏狂大字:
先來後到,天經地義;半路截和,天打雷劈。
稍等墨幹,他差親信快馬加鞭送去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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