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總算是放了心,既然馮祿還有笑臉子,又不在跟前伺候,想來沒什麼要,說不定里面還有別的說頭。細琢磨,十有八九是怕太后和皇后對不利,借口稱病留下來保周全的。
順子看著獨個兒抿著笑,也不知道在樂什麼。他不由嘆了口氣,愁啊愁的,張就就來了句老家的天津話,“尼介笑嘛呢?橫是唆了了?”
錦書抬頭學他的調兒應了聲,“沒笑嘛!我瞅著你不高興啊,怎麼了這是?”
順子這下嘆得更大聲了,“我啊,愁萬歲爺呢!連著三四天了,一個笑臉兒都沒有,不知道是那里遇著了不順心的事兒,弄得咱們提著心的當差,就怕哪兒一個不留神怒了龍,那就得下去陪鴿子劉上麻桌兒啦。”
錦書也不當回事,隨口應道,“這有什麼,主子給好臉子就給好臉子,要是不愿意,咱們這些個當碎催的都兜著就是了。”
順子無奈,點著頭說,“是這話。可我總想著,萬歲爺見了你興許能樂……你怎麼不上乾清宮請安去呢?”
錦書原本正在翻黃歷,一聽這話來了脾氣,啪地一聲就把黃歷撂下了,“你胡扯什麼!我這兒夠了,你還來添柴火,存心和我過不去?這話往后別說,要是誰往太皇太后耳朵里一傳,咱們都得不著好。”
順子從沒見過生氣,這會兒被這陣仗唬得直脖子,忙不迭道,“不說了,不說了,您別上火,氣壞了子我可吃罪不起。您忙著,我先回去了。”
錦書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語氣重了點,怪不好意思的,就站起來相送,順子笑道,“您別言語,我都知道,今兒是我沒眼,對不住您了。您留步,我走了。”
錦書著手道,“我嗓門高了,是我的不是,嚇著您了。”
順子向來是個大度的人,這點蒜皮的小事并不放在心上,笑嘻嘻的打個千兒就下臺階往宮門上去了。錦書轉回,不經意朝廊廡盡東頭一瞧,登時腦子里嗡的一聲。
站窗戶的宮太監鵲不聞的齊跪了一地,滴水下一個人背手站著,穿著石青團鶴暗花綢常服褂,拉著臉朝這里看過來。激靈了下,暗忖怎麼沒聽見迎駕的信號呢!總管和回事兒姑姑都不在,眼下宮里就數最大,可卻顧著和人閑聊,誤了接圣駕了。
趕著上前兩步跪下,伏在地上磕了頭道,“奴才死罪,請萬歲爺責罰。”
皇帝慢慢踱過來,在面前停下步子,也不出聲,就那麼低頭看著。跪了一會兒聽不見靜就小心的抬了抬眼,只看見皇帝行服帶上低垂下來的高麗布佩帉,和紅香牛皮佩系的中約。打個突,心里越發惶恐,深伏下去,額頭幾乎杵著地面。
隔了很久才聽見皇帝說話,只不過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齒里出來,“朕問你,什麼‘主子給好臉子就給好臉子’?朕哪回不給你好臉子了?”
錦書立時愣住了,皇帝怎麼還有聽墻角的習慣?聽這聲氣兒是大大的不悅,雖然覺得他從來都是怪氣沒給過好臉子,可這話萬不能說,說了就要惹大禍了!
“奴才不敢,奴才是說主子是咱們的天,天與人歸,奴才等當盡心竭力伺候,鞍前馬后,不死不休。”錦書昏頭昏腦就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皇帝擰眉細咂了味道,怎麼都覺得這話該當是出自那些奉承拍馬的太監只口才對,這樣的人說出來,縱是了耳,還是非常別扭的。
“你真這麼認為?怕是背后在埋怨朕吧!”皇帝來回又踱了幾步,沉著臉道,“你起來回話。”
錦書謝了恩垂首站著,皇帝張了張,本想再數落兩句,可一看那張芙蓉繡面,立刻連一兒怒氣都沒了。就像一劑發汗的藥,在他病膏肓的子上立竿見影的出了效果。
皇帝好像是認了命,又得竭力維持著他帝王的尊嚴,于是他冷哼一聲,“你就這麼和朕回話?朕站在風口上?”
錦書猛醒過味來,弓著子說,“請萬歲爺息怒,老祖宗上景仁宮瞧太子爺去了,奴才伺候主子進明間里歇著。”
第六十章 拂水漂棉
皇帝走到紫檀大案前駐足,案條上供著文房,和一摞套有印格的白摺。小楷筆擱在翅木的山型筆架上,筆尖都已干涸了。打開的白摺上是一行行娟秀的梅花小篆,極工整的寫著“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另還有大段的經文,都是出自《金剛經》的。
皇帝回頭問,“老祖宗讓你抄這些?”
錦書應個是,“老祖宗說,佛經能人定神,能滌惡,把整本都抄上一遍,就能洗清上輩子的業障。”
皇帝的眸子深邃不見底,他看著問,“你喜歡抄經嗎?”
錦書低下頭去,曲了道,“回萬歲爺的話,奴才喜歡。”
是不得不喜歡才對!皇帝嘲諷的一挑角,這樣的年紀正是活泛的時候,能喜歡抄經才怪。那些經文連篇累牘的至理名言,繁雜槽切,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有興致,讓太子瞧上一眼,恐怕即刻就撂挑子不干了。依著他說,什麼定神滌惡!有什麼業障可清洗的?真該抄經平兒的是各宮的主子們,天的計算,干些框外的事,玩蝎拉虎子,撒癔癥,無所不用其極。太皇太后該下均旨,打發敬事房太監到各宮去,每天把《金剛經》、《楞嚴經》挨個兒念上兩遍,們不會寫,聽總是聽得明白的,這樣有事可干了,才能消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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