蟈蟈兒吃吃地笑,“嫁男人什麼好的?還不如這會兒輕省。”一頭引路,一頭又道,“萬歲爺說有恩旨呢,我料著九是晉位的上諭。恭喜主子了,這可算是平步青云了。”
錦書緩緩搖著扇子道,“晉不晉位的是后話,讓我安逸活著才是正經。他那頭要是搬了上諭,我也著,到底兩個人在一……蟈蟈兒,我是個貪的人,我也求名分,也想得他的專寵,你說我是不是不足了些?”
蟈蟈兒看苦惱的樣兒忙開解,“主子這話不對,字上頭誰是足意兒的呢?自然是了還要再,寵了還要更寵。別說咱們宮里,就是外頭大家子也是這樣式的。您太在乎萬歲爺,在乎極了就想獨占。您是人,不是菩薩,菩薩才沒私心呢!妒一妒也是人之常,您越妒,萬歲爺越喜歡。”
“混說!”錦書抿笑,“越說越不著調,仔細讓人聽見一狀告到太皇太后跟前去!”
蟈蟈兒不應,使了眼讓看前頭。錦書調轉視線瞧過去,前面睡蓮池旁站著個宮裝人,絳的杭綢,那樣飽滿的,襯得人如芙蓉般熱烈鮮亮。
容嬪著帕子笑得極優雅,溫聲道,“圣駕榮返了?姐姐福澤真是深厚吶!我那兒有鮮釀的梅,廚子做了梅花湯團,姐姐賞臉用些個,也好贖一贖我上回的罪過。”
錦書尚未搭話,蟈蟈兒便接口道,“難為容主子一片兒,咱們主子腸胃不好,吃不得糯的東西,回頭要泛酸水的。”
容嬪瞧都不瞧蟈蟈兒一眼,上前攜了錦書的手,眼里是可憐的神,囁嚅道,“我知道姐姐還為前幾天的事惱我,我管束下人不嚴,犯了姐姐的駕,我罪該萬死。姐姐不待見我也是應當的,就是打我兩下撒氣兒,我也沒有二話。”眼眶子泛了紅,轉臉拿手絹掖,又不無慨的說,“姐姐也知道,蔡嬤嬤是從小大我的,我念,也敬,不得慣了一些。媽子名分上是下人,實際上抵得上半個媽,向來只有教導我,沒有我越過次序去說的道理。今兒上務府領月錢去了,我才瞅準了機會來給姐姐陪不是的,要是在,我也不好出來。我還是那句話,求姐姐好歹好歹瞧我的薄面兒,別為下人傷了咱們的分。咱們一個院兒里住著,該當比親姊妹還要親的,下回梅姐姐,寶小主兒來,姐姐也帶上我吧!”靦腆的低頭角,小聲道,“我看你們聚在一眼熱得很,就是不好意思覥臉湊趣兒。”
錦書微訝的打量容嬪,暗道這人太不簡單了,這份韜養晦的能耐令人心驚,前一刻咬著鋼牙和你對峙,轉個臉兒就能笑容滿面的和你套近乎。這麼小的年紀,哪里來恁麼深沉的心機?
也換了個笑臉子,和煦道,“妹妹這麼說太見外了,您愿意和我們扎堆兒頑,誰還能嫌棄您不?只管來就是了!不過我們聚在一的時候不多,橫豎各有各的忙。上回說趕趟兒斗雀牌的,等湊了人,我再來請你。”瞇眼笑著在手上一拍,“謝謝您惦記我,兒我領了,今兒團子就不吃了。蟈蟈兒說得沒錯,我胃不好,吃糯米做的點心容易積食,等下回我做東,請妹妹吃筵席吧!”
容嬪臉上訕訕的,心里計較這位謹嬪也不是善茬兒,聽那幾句應對很有些城府,不由重新審視起來——
不濃妝艷抹,自有一天的秀氣。頭上只斜了挽發的扇頭簪,烏發如云,眉目平和,著一煙青的潞綢,靜靜立在池畔,素淡得像株新荷。
從頭回見起就是那樣子,待人客氣,面上笑模樣,辦事仔細周全,難得的不焦不躁的脾氣。這種人隨和,卻輕易走不近,一旦走近了,也許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可惜了,這深深的宮苑,哪里裝得下單純的東西?個個想拔尖,個個想冒頭,瞧誰擋橫就下死勁往下踩。人云集的地方是非多,能掙個一席之地多不容易,這位看似什麼都不在意的謹嬪娘娘,難道就是無無求的嗎?
“既這麼,那我就等您的好信兒吧!了宮娘家親戚都斷了路,就算見著面也是君臣的禮數,還不如咱們姐們兒親近,往后求姐姐拂照我。”容嬪謙和的讓了讓,“說了這麼會子話,姐姐想是乏了,您自便吧!”
錦書笑了笑,“日頭毒,那邊的洗墨池都曬裂了,妹妹也別在外頭久留,回頭中了暑氣傷子的。”說罷一頷首,繞過睡蓮池朝繼徳堂去了。
蟈蟈兒嘀咕,“不知道打的什麼鬼主意,姐姐妹妹得親熱,私底下算盤珠兒撥得噼啪響。主子您善,別騙了才好。”
錦書出了一頭的汗,抬進了明間兒,木兮絞帕子來凈臉,底下宮抬了小炕桌來伺候早膳,喝了一口才道,“別心的事兒了,我先頭說的洗墨池裂了,回頭上務府去報一聲,他們打發工匠來修。”又對春桃道,“井里湃上西瓜,等萬歲爺來了呈上來。”
春桃應個是,掩兒笑道,“主子娘娘如今真了管家婆子了,樣樣兒的費心張羅。”
錦書慢慢用了一碗粥,小宮倒溫茶漱了口,歪在人榻上嘆了一聲,“太子爺這會子不知道怎麼樣,問萬歲爺,他也不說,我心里真是不用。想想我這會兒悠閑,卻害得他那樣,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這是命數,也無可奈何,您別往自個兒上攬。”木兮來給掖眼淚,邊說,“快別哭,萬歲爺散了朝來,瞧您眼睛腫了,又要不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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